自上一次旅行擁有彼此後,彷彿打開了一道時間的密室,那些原本隱忍不語、被拉長在每一次道別之後的靈魂纏繞,開始毫無保留地湧現。
像是被命運用一條透明的銀線繫住,哪裡都想一起,哪裡都離不開對方。
當意識到他即將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愈加珍惜彼此相處的每一刻。
K有時候會帶我去籃球場,與他高中時期的老友們打一場友誼賽,而我總會帶著小本子,坐在場邊安靜地畫著我們之間的光語符號。
那些符號像是星際維度的筆跡,記錄著我們靈魂之間彼此的召喚與承諾。
偶爾我會抬頭,看著他在場上肆意奔跑、揮灑汗水的模樣,那些閃閃發亮的汗珠總讓我想起,他其實仍是個無法世故的大男孩。
K在場上等球時偶爾會插著腰看向我,對我微笑眨眼、比出飛吻,那模樣總被他朋友取笑,但他一點也不在意,反而笑得更燦爛。
那段時光,偶爾他還帶我去了他高中時期在外學習的畫室,一個他曾花無數個午後靜靜作畫的地方。
K讓我認識他的繪畫啟蒙老師,年長的女教授看著我笑得很慈愛,對K說很高興K有靈魂相近的人陪伴,坐在畫室一角,看著K畫筆流轉的樣子,完全被他的專注與才華吸引著。
彷彿不是在畫畫,而是在通靈,把宇宙某處的畫面召喚到現實,一直都知道他才華橫溢。
但那天,我第一次感受到那才華背後的沉潛與孤獨,那些不是為了討好誰而存在的光,那種神性創造力在他身上閃閃發光,像是來自某個遙遠星系的訊號。
K知道我害怕離別,也知道他自己的離開即將抵達,在搭機回英國的前兩天便提議去宜蘭住一晚,像是為即將來臨的距離預存一段溫熱。
民宿藏在山林邊緣綠意包圍,空氣像剛下過雨整片空間都是靜謐的,記得那天黃昏,我們並肩坐在陽台上,看著遠山夕陽緩緩沉沒,K突然握住我的手,什麼都沒說,只是低頭吻了我的指節,一下下,像是在對我許願。
一夜再次徹底擁有彼此,沒有語言的籠統承諾,只有身體與靈魂誠實的融合,在他懷裡沉沉睡去,夢裡也是他呼吸裡更是他。
記得我醒來時天微亮,他還沒醒,眉眼間那股平和寧靜的樣子像極了銀河深處那些靜默閃耀的星體,讓我一眼就心軟得不像話。
稍晚回到台北,送我回到家裡樓下,K緊抱著我不想面對即將到來的分離,我鼓起勇氣對他說:「明天我想去送你機。」
K卻輕輕搖頭說:「別跑一趟那麼遠,每次回去我家人都會送機。」
深呼吸一口氣,抱我的手又緊了一點「我媽不喜歡我在唸書時交女朋友…以前談過幾次,上次有跟妳聊過的,但最後都因為這樣分手了,不想讓妳成為壓力的一部分,我想要保護妳。」
K的真誠,讓我心頭一酸,也讓我清楚意識到這段感情從現在起,會是一場地下的戀情。但K母親的立場,我亦完全理解。
隔天,還是忍不住去機場第二航廈,我知道航班時間,提早兩個半小時便坐在登機櫃檯附近的座位。只想偷偷看著他進登機口的背影,就當作是一場安靜的告別,不讓K知道。
我穿著低調,像個偵探,躲在假樹後方,能看見K又不被他發現的位置。
沒多久後,他和家人一同出現,還有妹妹,K和父母談話時溫和從容,像極了他平時在我面前那種彬彬有禮卻不乏幽默的模樣,忽然理解,那些他的良好家教、溫潤自信,都是這個家庭長年灌注的光芒。
登機時間將近,旅客越來越多,決定轉身離開不帶遺憾。可當我已走出出口準備轉彎搭客運回台北時,突然被一雙手從後緊緊環抱住。
是K。
先是一愣,然後轉身直撲他的懷裡,K低頭親吻我的頭髮:「我有預感妳會來,所以剛才一直看妳在哪?才剛瞄到妳的頭,找個理由跟家人說去廁所,想去找妳結果就看到妳走了。」
我忍不住落淚,埋進他胸膛的力度更深了:「我會很想你。」
K抬起頭看著我,眼裡泛著不捨的光:「我會比你想我還想你,下個月底考完試就來找我。」
第二航廈出口的一個角落,完成了我們這段戀情中的第一次分離吻別,那一吻裡的重量,就是未來所有思念的壓縮。
自他回到英國之後,每天抓著7個小時的時差,在MSN上聊著,哪怕只是聽到對方的訊息聲響,都能讓我們一整天都有能量去面對生活。
同時,考試也一步步逼近,這段時間模擬考都會傳照片給他看,K以藝術專業的引導,讓我在花藝色彩學上的運用有了顯著的提升。
花藝老師也注意到了這些變化,她說我不再是那個剛走進教室、總是選在角落、帶著一點憂鬱的小女孩,我變得明亮、開朗、愛笑,彷彿整個人開始發光。
那道光是我和他一起創造出來的,是我們靈魂互相點亮的證明。
DFA荷蘭國際歐式花藝證照考試在荷蘭、比利時、德國三地花藝評審團隊的緊湊與高壓之下如期展開,備考八項花藝設計,但現場抽考四項,當天才公布使用的花材與色系。
幸好經過一年多的日夜練習與自我淬煉,已經能夠處變不驚,順利完成所有設計,做完最後一件作品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趁著婚禮淡季,鼓起勇氣向花店老闆提出想去英國走走拓展花藝世界的眼界。
訂了機票,跟媽媽妹妹們報備後準備飛往英國,那將是我高中沖繩畢旅後第一次出國,而這一次,是踏上歐洲的土地,是前往那個我從小在歷史課本上看到的國度與K一起,共度為期一個月的嶄新篇章。
懷著興奮又緊張的心情,坐上那班飛往倫敦的飛機,十幾個小時的空中漂流幾乎一刻不得安寧,只記得上飛機前K電話跟我說「我會在機場出口等妳,第一個找到妳。」
那句話像安眠劑一樣讓我放鬆,但靈魂深處卻是澎湃的雷鳴。在機艙快降落的那幾分鐘,我一遍又一遍想像那個畫面,相遇的那一刻。
飛機順利地降落在倫敦希斯羅機場,當我穿越熙攘的入境人潮時,空氣都像凝住了,是宇宙打開了某個通道,幾乎在同一時間鎖定對方的眼睛。
沒有猶豫,我拉著行李箱往他奔跑,彷彿整座機場只剩下我與他。
K就像在球場上追逐籃球般衝刺向我的方向,一把抱起我,他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我好想你,天啊!」吻在我的唇上落下,如同久旱後的第一場雨,濃烈、濕潤、急切、無法等待。
我們完全不顧身邊旅客的目光,在機場擁吻,那裡有太多相聚、太多眼淚、太多擁抱,沒有人會指責一場深刻的思念。
K接過行李,牽起我的手問 「累不累?飛機上睡得好嗎?」語氣像在確認我是否完好無損地穿越了半個地球,我說「看到你之後都好了。」
跟著K坐上地鐵,從機場緩緩進入倫敦的腹地,K知道我是第一次來英國,細心地介紹這裡的一切。
一邊指著地圖,一邊對我說「這站可以去市區,那一站是我學校的方向,那裡有妳會喜歡的博物館、花市、教堂…」可我根本記不住,只顧著看著K的側臉微笑,然後K像是察覺我的神遊似的笑了「沒關係,都會陪妳一起去。」
他的手一直緊緊握著我,有時還會藉機親我一下,害羞著推他,卻像個頑皮的男孩一樣挑起眉毛得意洋洋地說「我真的忍太久了。」
一路從機場親到了地鐵、從地鐵親到街頭,沿途的吻像是一種默契的呼吸節奏,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就能傳遞全部的想念。
倫敦的天空如詩人所說,灰灰的像揉皺的銀箔紙,果然在我們走到某個街角等紅綠燈時,細雨驟然灑下。
K立刻將身體側過來,把自己的手臂舉過我頭頂替我擋雨,雨滴滴在他的後頸與睫毛上,我抬頭看他說「我喜歡淋雨。」
K突然像被什麼點燃似的,把我拉進懷裡「我真的太想妳。」話還沒說完,他就低頭吻我,那吻落在過街的時刻,是整座城市最浪漫的一秒。
即使四周車水馬龍,即使旁人目光交錯,彷彿是這場雨裡唯一的主角,站在我們旁邊的一對老人對著我們微笑,就像在看見過往的自己,他們用眼神送出了一個沒有語言的祝福。
雨越下越大,K牽起我的手,像孩子一樣笑著拖著行李小跑步,我們穿過街道水珠沾濕了我的裙擺,K回頭望我,見我笑得像剛摘下雲朵的女孩,那時的我們一直在笑,像是世界終於完整了。
穿過幾個街區後,來到他在倫敦租的宿舍,一棟兩層樓的小獨棟別墅。
帶著灰牆與古老木窗的氣味,門口鋪著碎石的小徑,木門上掛著一串鐵鈴,進門後是一樓的起居室與廚房,溫暖的黃光在窗簾間流動,他的室友是另一位來倫敦念碩士的台灣男生,見到我後禮貌又有點距離地打招呼「終於見到妳了,當自己家啊!」說完識相地出門去了。
門才剛關上,行李還擱在玄關,鞋剛脫完,K就一把抱起我走向起居室。我的雙腿自然地纏上他的腰,他的唇落在我的鎖骨與唇邊,我們在那扇白色木門後的世界裡,沒有語言,只有彼此的氣息與無法壓抑的渴望。
身上訴說著這段時間的想念,分離的日子被時間與距離逼出的慾望,像潮水一般湧來,他的動作溫柔又熱烈,回應著他的每一寸親吻、每一滴喘息,我們像星體交會,在那個空間裡合而為一。
他的房間有一扇窗,倫敦的雨還在下,雨滴打在玻璃上,節奏像一首低語的詩。
我們躺在床上,還沒說太多話,他只緊緊抱著我,像要把我繫在他的呼吸裡。
K問我,還習慣嗎?我輕輕點頭,把臉貼近他胸膛,那裡的溫度像熟悉的歸屬。
他的心跳有節律地敲打著我的耳膜,我想這比任何語言都真實。這個城市於我而言是陌生的,但只要他在,我就覺得自己不是異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