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跟新的一樣!」巴里醫師做出結論,結束對替換義眼的檢查。她硬擠出了個笑容給我,即使我知道山狐有多疲憊。
「謝了……」我低聲說道,滿滿的愧疚感令我的耳朵緊貼在頭上。「抱歉,醫務室都滿出來了,我卻在這個時候給妳添麻煩。」
「我習慣照顧不聽話的病人了。」巴里醫師聳聳肩說道,起身準備離開,但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停下動作。「現在或許是個很適合的時機開禮物。」她指向放在桌上的那個黑色小盒子說道。「愛德溫很有信心你會喜歡的。」
「喔……好的?」我微微歪著頭,不過巴里醫師只是給我一個神祕的微笑之後就離開了。
把黑色小盒子拿到手上時,敲門聲引起了我的注意。
「現在方便嗎?」克勞斯將頭探進房間問道。
「沒問題。」我起身做出手勢邀請白色牧羊犬進門。
「我來確認一下狀況,你能出席等等的會議吧?」克勞斯問道,我可以聽出他語句中未明說的擔憂。
「沒問題,都是皮肉傷而已。」我誠實回答,而隨之而來的羞愧感又讓我低下視線。「對不起……」
「沒關係的,」克勞斯柔聲說道。「重點是你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我抬起頭看向白色牧羊犬,注意到他似乎比以往都要顯得更蒼老。「我失敗了。」
克勞斯歪著頭,對我折下右邊耳朵。
「我沒有替大家報仇,還被狠狠教訓了一頓,夾著尾巴逃回來。」貼在頭上的雙耳已經燙到要燒起來了,但我仍設法把話說出口。
「即使我可能沒有和所有人都熟稔到會徹夜暢談理像與抱負,但從我對他們粗略的了解中就能推斷,報仇從來就不是這個組織熱血份子們的優先考量事項。」克勞斯說道,嘴角微微的上揚。
「可是……」我像要辯解什麼似的開口。「這不就表示,那些惡行沒有收到後果嗎?」緊握拳頭,我感覺著刺進掌心的指甲。「不就表示……史密斯沒有被懲罰嗎?」
「把問題都歸咎在單個人──或數個人──身上,唯一會產生的效果,就是暫時的情緒宣洩。」克勞斯嘆了口氣,走到我身前。「而且有的時候,壞人就是會逃過懲罰。」
「可是……這是不對的!」我想要生氣,想要找個能夠怪罪的對象。「這不就是一切的重點嗎?讓該負起責任的人負責!」
「讓該負起責任的人負責很重要,但絕對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克勞斯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一切的重點從來都是補償──補償那些在不正義行為下的受害者。」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如果受害者只想要加害者們負責,並且得到應得的懲罰呢?」我緊緊咬住牙齒,再次感受到那股深沉的怒火在我胸腔翻騰著。
「我們鮮少能夠得到我們想要的。」克勞斯淡淡的說道,直直看進我的眼睛。「現實往往非常險惡,除了接受之外,沒有其他任何選擇。」
「所以就這樣算了?」我質問道。「就這樣讓壞人拍拍屁股走掉,只要拿他沒辦法,所有人都只能把這種『現實』給吞進肚子裡?」我強行嚥下口中的苦澀,感到一陣反胃。
「我有這樣說嗎?」克勞斯微微歪了下頭,大大增加嘴角上揚的弧度。「這是一場非常現實、從來就不公平的戰鬥──但這就是重點!」他的語氣是如此輕盈,似乎和現在情況非常不搭。但我想,白色牧羊犬正試著教我最重要的一課。「你知道什麼時候戰鬥才會結束嗎?當你放棄的時候!」
克勞斯後退一步,對我緩緩的上下打量過一遍。
「所以現在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你準備好繼續戰鬥了嗎?」他沒有做出其他動作,但我能理解到,那是邀請、是盼望,是將希望放在未來的信念。
情緒在我體內瘋狂翻攪著,憤怒、悲傷、麻木、憤恨、遺憾、恐懼、痛苦、絕望、無奈……太多太多了。
我想要破口大罵,我想要放聲大哭,我想要找個人來怪罪,讓自己能好受點。
但在這所有近乎要將我推向瘋狂的壓力之外,有另一種沉重,是我無法忽視的──那些按在我肩膀上的手。
我閉上眼睛,順著那手的重量向內探詢。
為了逃離自己的罪惡感,從泥濘且充滿惡臭的沼澤,我一頭栽入冰冷的囹圄中。但自烈火中突破的重生,使我認清自我、找到方向。即使我恐怕還沒準備好,往那個方向走下去的旅程盡是焦土,鮮血痛苦與死亡遍布。
我張開眼睛,順著通往終點的方向看去。
終點似乎在無窮遠處,超過目光可及的範圍,一切都被渾沌未知的迷霧給包圍。
但我知道希望──知道終點有一棵巨大參天橡樹的希望。
「我準備好了。」我低聲說道,感受到體內的火焰燃盡一切──驅動我。
「很好,創始人們肯定會感到欣慰的。那麼,五分鐘後會議室見了。」克勞斯帶著微笑說道。「差點忘記,」白色牧羊犬轉身到一半時,回過頭對我看了一眼。「我覺得那很適合你。」
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看見自己都忘了還拿在手上的黑色小盒子。我打開,是一個黑色眼罩,上面有三道銀白色像是由劍尖劃出來的刻痕,拼成「Z」的圖樣。
我無法控制的大笑起來,笑到淚水潰堤似的流了我滿臉。
過了一段時間,我終於成功控制住情緒。擦乾眼淚,我戴上愛德溫替我精心挑選的眼罩,然後邁開步伐,前往下一場戰鬥。
「全員到齊,讓我們開始吧!」克勞斯用愉快的語氣說道,向所有與會者介紹彼此。
我看見那匹有著橄欖色眼睛的雌性火狐,她注意到我的目光以後馬上以一個白眼回應,害我只好立刻轉開視線。
巴里醫師眼睛裡全都是血絲,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表現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潔西卡雙手抱胸打量著其他陌生的成員,小弧度的來回轉動自己的座位,可能在從各種角度評估對方。
見過很多次面的拉布拉多犬伸出舌頭喘著氣,面帶傻氣的笑容,似乎不介意被溝鼠那樣直直瞪視。
聖地牙哥就沒那麼自在了,可以看出來他強迫自己雙手按在桌面上不要有其他動作。
「……不過,開始之前,可能有個優先動議要處理。」克勞斯說道,用大大的笑容看過在座的所以人。「雖然和各位一樣,我深愛並且尊重『三個火槍手』的精神與意志,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組織應該隨著阿多斯一起安息──作為敬意,還有感謝他的深謀遠慮,讓我們得以擁有全新開始的機會,以及全新的聯盟。」
我雖然有一點不捨,但同意克勞斯的觀點。我有預感愛德溫也會這麼想的,讓「三個火槍手」永遠專屬於他們。
其他人都沒有反對,先前的組織成員也都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看來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名字。」克勞斯做出手勢,向四周徵詢意見。
「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話,我有個提議。」我起身說道,感受著自己胸口熊熊燃燒的火焰,還有其他對我投來的好奇目光。「曾有位十分博學的女士,和我分享過一段激勵人心的歷史。」我向潔西卡致意,她挑高了右邊眉毛,可能沒搞懂我想幹嘛。「而我想,那個名稱會很適合的,特別因為這會是我們以後的主業了。」
我的嘴角無法控制的揚起,收到更多好奇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氣,想要稍微增加更多的隆重感,然後說出了我的提案。
「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