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鬧鐘響了第三次，我才勉強睜開眼睛。耀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房間，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目的光斑。房間裡散亂地堆著昨天脫下的衣服和打翻的空瓶，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陳舊的灰塵味。床頭的鏡子裡映出一張疲憊的臉：凌亂的黑髮，浮現淡淡黑眼圈的雙眼，視線空洞地與我對視片刻。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頹廢少年，說的大概就是我這副樣子吧。」想著想著，只覺得心裡泛起一絲酸澀。
匆匆換上皺巴巴的校服，我隨手抓起書包就出了門，也沒去管那不成形的領帶。已經遲到了，不出所料校車早開走了，我只好拖著沉重的步伐朝學校方向走去。街道上的行人匆忙而有序，每個人看起來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和要做的事，而我只是在人潮中顯得格格不入的遊魂。走在熟悉的路上，耳邊是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我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看著這一切卻感到與世界有些疏離。
好不容易趕到教室門口時，早自習早已結束，第一堂課也過了一大半。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拉開後門，試圖不引人注意地溜進去。講台上的老師皺了皺眉，朝我這邊瞥了一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示意我趕快入座。我低著頭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周圍沒有同學跟我搭話——他們要麼專注聽課，要麼乾脆無視我的存在。我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感到一陣難堪的苦澀：大家似乎早已習慣我這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課堂的聲音逐漸變成背景的嗡嗡聲。我撐著下巴望向窗外，秋日的天空灰濛濛的，幾隻麻雀在電線上排成一列。我覺得眼皮發沉，不由自主地恍神起來，思緒飄遠到了不知哪裡。直到下課鈴響，我才猛然回過神來。
課間休息時，教室裡的氣氛熱鬧起來，然而這份熱鬧與我無關。我靜靜坐在位子上翻著手機，不經意聽到前座一個女生和她朋友的談話。
「欸，妳的MBTI是什麼啊？」前座的女生饒有興致地問她旁邊的好友。
「我測出來是INFP，說是充滿理想又有點內向的那種。我覺得還蠻準的耶！」她的朋友笑著回答。
「真的嗎？哈哈，難怪妳給人感覺那麼溫柔。我的的是ESTJ，說我是很愛領導別人的類型，超好笑……」
她們的笑聲隨著話題的展開變得模糊起來。我聽著這些陌生而熟悉的字母組合，心裡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滋味。MBTI人格測驗——最近大家總拿這個來為自己貼上某種標籤，彷彿四個字母就能概括一個人的全部。我輕嘆了口氣，鎖上了手機螢幕。那些字母對我來說只是些無意義的符號，因為我從來沒有認真去做過那個測驗。或許是不感興趣，或許是害怕看到結果。坦白說，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哪種人，又怎能指望一個網路測驗來告訴我答案呢？
午後的課程一如既往地漫長乏味。我努力睜著眼，但筆記本上仍不知何時被我畫滿了漫無目的的塗鴉。終於，隨著最後一節課下課鐘聲響起，一天的學校生活結束了。
我磨蹭著不想馬上回家，於是收拾書包的動作比所有人都還慢。教室裡的同學陸續離開，有說有笑地結伴跑向社團活動或補習班，而我只是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等待教室裡只剩下我一人，才起身離開。
夕陽的餘暉透過走廊的窗戶灑進來，把地板染成溫暖的橘紅色。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拉長斜映在柏油路面上。微涼的秋風吹過街道兩旁的樹梢，卷起些許落葉在空中打轉。
放學後的街道比早晨安靜許多，偶爾有幾輛車駛過，投射出短暫的燈光和引擎聲。我戴上耳機隨意播著音樂，腳步漫無目的地朝家的方向挪去。
其實，也不急著回去。家裡不過是另一個令人窒息的空蕩空間，和學校沒有本質區別——甚至更安靜，更讓人感到孤寂。
我索性繞了一條平時不太走的小路，漫步經過城郊的一片空地。那裡有一條鐵路從旁邊穿過，平時白天幾乎沒什麼火車經過，只有傍晚偶爾會有一班慢車。天色漸暗，遠處天邊殘留的最後一抹橘紅也隱入了濃墨般的夜色。我順著鐵道旁的小徑一步步向前，心裡盤旋著白天那些瑣碎的念頭。
「如果有一天我就這樣消失了，會有人發現嗎？」我不由自主地想道。腦海裡浮現出今天的一幕幕：老師冷漠的表情、同學們愉快談笑時我被遺忘在角落的身影、手機通訊錄裡空蕩蕩沒有訊息的記錄。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麼地方真正屬於我。我只是安靜地存在著，不給誰添麻煩，也沒有人在意我的感受。連我自己，有時都搞不清自己到底算什麼樣的人。
我停下腳步，站在鐵道旁，抬頭望了望逐漸昏暗的天空。頭頂的雲層厚重而低垂，看不到一顆星星。一種莫名的哀傷在心底蔓延開來。也許，活著也不過就是這樣吧——日復一日地渾渾噩噩過下去，最後默默消失，像傍晚沉入地平線的夕陽，沒人會留意少了哪一抹光亮。
裡的音樂輕柔地流淌著，我一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當我重新邁開步子時，並沒有注意到遠處正在逼近的一道強光，也沒聽見鐵軌傳來的低鳴。腳下一道細長的影子迅速放大，直到刺眼的燈光驟然在視野中亮起，照亮了我周圍的一切。
我猛地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列火車正從彎道處急速駛來，車頭的燈光如白色的利刃，刺得我睜不開眼。
刺耳的警笛聲這時才穿透音樂鑽進我的耳膜。我愣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巨大的轟鳴夾雜著車輪摩擦鐵軌的尖銳聲響撕裂了寧靜的黃昏。心跳在胸腔轟然作響，每一秒都被拉長成永恆。
我的身體終於在恐懼的驅使下做出了反應——試圖向旁邊跳開。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不——！」我張口想喊，聲音卻被呼嘯而過的風吞沒。
腦海裡電光石火般閃過無數念頭：我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了不起的事，我甚至還沒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人……不想死！我不甘心就這樣結束！
下一瞬間，巨大的衝擊力從側面擊中了我的身體，彷彿被一頭狂奔的野獸撞上一般。劇痛瞬間傳遍全身，空氣被徹底抽離了肺部。我感覺整個人像一片枯葉般被拋向空中，又重重墜落。
眼前的世界在旋轉，天與地顛倒錯亂。意識開始模糊，四肢漸漸失去知覺。耳邊只剩下尖銳的嗡鳴聲和心臟瘋狂跳動的迴音。我努力想睜大眼睛，卻只能看見視野邊緣湧上來的一片黑暗，像潮水般將我吞沒。
疼痛在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飄飄的感覺，彷彿靈魂正脫離沉重的軀殼。我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不行了。視線完全被黑暗覆蓋之前，一滴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那是淚嗎？為何而流的淚呢？是懊悔？是不甘？還是解脫？
周圍的聲音變得模糊遙遠，連疼痛也一併散去。我彷彿聽見有人在遠處呼喊我的名字，又或許那只是風聲從耳畔掠過的錯覺。意識最後飄渺如煙，我的世界安靜下來。
然後，一切歸於寂靜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