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時親眼見到惡人的下場,司清悅內心並無多大起伏,只覺善惡因果皆有數,老天爺甚是厚待她,撥轉了這般難能可貴的機緣,讓她得以消弭上一世的不甘和憤恨,還自身心澄清淨。
揭開繫於腰間的素色香包,她從中取出慣用的薰香片放入矮几上的小銅爐內,頓時清香之氣冉冉而起,驅走滿室的藥味兒。
她依照一慣的祈福儀式將每個步驟做足做滿,該唸誦的禱詞沒有一字錯漏,無論是隔著珠簾玉幕往裡邊覷看的人們,抑或藏身在暗處窺伺的暗衛,定都能看到她有多麼鄭重又多麼認真,只不過一切僅是表相,她的這一次祈福根本無心。前後約兩刻鐘,她圓滿完成儀式,銅爐中的清香恰已燃盡。
一直在珠簾外探看的玉羅王后見司清悅離開榻邊走來,趕緊起身迎上。「如何了?永然可有感應到什麼?妳王兄他……他能得神蹟撥轉嗎?」
司清悅尚不及回答,快步趕去榻旁的世子妃忽地欣喜嚷嚷:「母后,世子的面龐紅潤許多,連嘴唇都見血色了,太好了太好了,神女祈福果然有用啊!」
那清雅薰香有活血益氣之效,昆拿昏迷多日,體內血氣滯礙殆行,突然嗅入她所燃的薰香,身體的動能受到驅動,臉色當然好轉。
玉羅氏一聽世子妃的歡聲亦連忙趕過去探看,三位御醫、嬤嬤、內侍和宮女們又全數圍上,忙著察看,忙著號脈,忙著伺候,司清悅任他們好生忙了會兒才徐緩出聲——
「回王后娘娘,世子殿下能有所好轉,永然亦感欣喜,不過永然自覺能力有限,怕是難以再進一步助世子殿下轉醒過來。」
玉羅王后高興不過半晌,滿心希冀又被打碎,張著口怔怔無言。
然,司清悅也沒要她說什麼,僅需對方聽她道來,「不過王后娘娘也別太憂心,依永然之見,或許尚有一線希望。」
玉羅氏猛地深吸一口氣。「妳還有其他法子能救本宮的王世子?」
司清悅點了點頭,平聲靜氣道:「王后娘娘莫非忘了,永安公主身懷靈通,今日有喻嬤嬤出面證實,加上大王親自去冷宮接人時,好多雙眼睛都瞧見永安公主是如何輕易便安撫了冷宮中那幾位心智失常的婦人,想來若能得永安公主出手,世子殿下要醒來應是不難。」
聞言,玉羅王后臉皮子一抖,雙眸瞠得既圓又亮,整個人如醍醐灌頂般大覺醒。
司清悅在這時刻意提及衛平安那個小姑娘,絕無禍水東引之意,反倒是多了一層保護的心思。
就在今日,西薩大王給足了衛平安體面,不僅親自接她出冷宮欲恢復她永安公主的身份和封號,亦把當年獲罪被廢的衛妃一併接出,還打算要重新徹查當年衛妃遭誣陷的案子。
且瞧瞧,玉羅王后這是一時間尚未緩過氣兒來,等到她定靜下來動了心思,屆時衛平安已入大神殿修習,獨留生母衛妃一人在這座後宮裡,若玉羅王后對其生出歹意,欲暗下狠手除之而後快,那當真防不勝防,還不如一直待在冷宮裡更安全些。
所以司清悅才會故意丟出衛平安這隻香噴噴的「誘餌」。
王后玉羅氏如此寶愛王世子昆拿,而能救昆拿之人眼下唯衛平安一個,玉羅氏即便對衛妃妒意滿滿,真要下手卻也得投鼠忌器,如此這般引誘牽制,將來得獨自在後宮生活的衛妃才有可能過上安穩日子。
該做的,她都去做了,接下來且聽天意。
離開東宮寢殿時都已傍晚時分,司清悅腳步略虛浮,不由得扶牆暫歇。
眸光下意識抬起,便見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杵在廊階下,男人背對著她雙手大刺刺扠在腰臀上,光憑這一個姿勢便道明他內心仍極度不滿中,因為她不要他跟進東宮寢殿中多生枝節。
結果他兀自惱火,卻還是守在寢殿外等候。
司清悅忽覺心頭沉甸甸的什麼一下子全飛走,什麼陰謀詭計、勾心鬥角,什麼投鼠忌器、引誘牽制,一切的一切在看見狼主大人猶冒火氣的背影時變得無足輕重。
明明對他一開始隱瞞身份的欺騙尚未全然釋懷,一見到他卻又覺得安心,這樣似乎挺不爭氣,但不知不覺間就成這樣了。
這一邊,野力已然有所感知,他驀地轉過身來,扠在腰臀上的雙手隨即放下。
他舉步朝司清悅走去,邊不爽道:「太陽都快下山,鳥兒也都歸巢,連風向都變了,至多再等半刻鐘,悅兒若不出來我可要闖進、進去……咦?」話沒能說完,因為向來自持清雅的神女大人同樣朝他走來,靠近再靠近,她腳步沒停,直直走入他懷裡。
司清悅將腦袋瓜貼靠在他胸前,一下子就聽到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她閉起眼睛本能地深深吸了口氣,盪入鼻中的是原始粗獷彷彿也混合松脂和春泥的氣息,然後還有皮革和皮草的氣味兒,成為獨屬於伊古穆野力的身香。
她再一次呼吸吐納,額角抵著狼主大人的胸口蹭啊蹭,攫取力量般吸氣,宛若歎息般吐息。
驚喜乍臨,野力先是兩腳釘在原地動也不動,待意會過來發生何事後,他嘴角緩緩上翹,越翹越高,什麼不爽、不痛快的心緒全煙消雲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麼好運。
於是他順水推舟探出雙臂將姑娘家環抱在懷,大掌輕撫那秀背,姑娘家依偎著他沒說話,那他就任由她貼靠也無須言語。
司清悅是聽到明顯抽氣聲以及忙亂的腳步聲才回過神,一張開雙眼便瞧見幾名侍女急急縮回宮廊轉角那兒,顯然是撞見什麼不該看的正著急退避。
而她與狼主大人此時親密相擁的姿態恰恰是所謂的「不該看的」。
司清悅臉一紅,想拉開些許距離,但狼主大人似乎沒打算輕易放手。
「這是在王廷宮裡,有人看著呢。」雖是她主動走入他懷中尋求慰藉,女兒家畢竟臉皮薄。
野力聞言挑了挑眉,露出大大笑容。「所以只要離開此處,沒人看著,悅兒自是願意讓我抱滿懷,一直抱著呢。」非是問話,是很單純地闡述自身的理解,然後應了她所求鬆開摟抱,卻還一手輕握著她的細腕。
司清悅對他所說的話不置可否,好氣也好笑般睨了他一眼,儘管臉紅耳熱,倒也沒要掙開他的掌握,反而拖著他就走。
野力低唔了聲,一下子就被帶走,直到兩人離開王廷宮殿,他在她即將上馬車前忽地頓住腳步,近近俯視她問:「再來也該論到我了,是吧?」
「什麼?」司清悅不明就裡。
野力道:「和談結束,欲對妳不利之人已擺平,神女大人的接班人也都搞定,如此這般,也該妳應了那神諭,前來獻身給我了,不是嗎?」
司清悅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候揪著她提獻身之事,馬伕老爹肯定聽到了,說不定宮門輪值站崗的禁衛軍也聽了去。
結果還有更專斷獨行的,狼主大人根本也沒要她答話,直接決定——
「可不能不清不白由著妳獻身,就這幾天吧,趕緊把婚事辦一辦,也好給我個名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