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搬進前任留下的房間,學她的香氣、她的衣著、她抽的菸。
在鏡子裡,她逐漸成為另一個自己。
這篇短篇小說以極簡筆法描寫「記憶與依附」,
以女性視角探問:當愛化為模仿,我們還能擁有自我嗎?
有些愛,不會結束,只是換了形體繼續存在。
火種
茉租下了那間八樓的舊公寓,沿著窄小的樓梯一路往上,經過三樓紅色的磚牆、六樓藍色的木門。到了八樓,陽台還擺著菸灰缸,散灰裡也許仍存著她熄菸的痕跡。
茉拿出剛買的那包七星和一個全新的打火機,點了一根。顫抖的唇靠近濾嘴,火光映在她的指尖。這是茉的第一口菸。因為她,茉從此抽起了菸。茉倚著陽台的欄杆,無神的目光飄向遠方的海。港口的燈亮起,夜色緩緩沉下來。
茉捻熄剩下的菸,像她在外面時一樣,把菸屁股塞進長褲口袋。茉只是想留著它,就像留住了她。茉躺到床上,沒有洗澡,讓一身菸味停覆在髮膚。茉盯著天花板,就算眼睛不眨,淚水依舊溢出眼眶,濕了兩鬢。
苦味
下午兩點三十九,茉醒來,已經不知道昨天是怎麼睡著的。茉終於走進浴室,換上和她一樣黑色的長洋裝,噴她用剩的香水,赤腳套進門口的涼拖,下樓。
在超商的櫃台,茉已經自動改口說出「大熱美」而不是「中熱拿」。當她嚥下美式,喉頭發苦。茉告訴自己,她喜歡這樣的苦,我也能習慣。茉開始每天都去超商點同樣的美式。茉想著那是她的氣味,感到安全。苦澀在舌根停著,像一種不會退的記憶。
連續幾天,茉都在下午兩點三十九醒來。茉沒有設定鬧鐘,只是被那個時間喚醒,像身體記得她的作息一樣。有時茉在心裡對她說話。有時,聽見自己回答。語氣太像了,連茉自己都分不清是誰在說話。
鏡像
茉來到理髮店,剪了和她一樣的瀏海,又在耳飾店打了耳洞,開始戴耳環。茉對著鏡子,伸手想要觸碰鏡中的她,如此真實的她出現在茉的眼前,令茉眼底泛起薄薄的淚光。
茉開始習慣在鏡子前停留。出門前、回家後、洗完臉、換衣服,每一個間隙都成為凝視的時刻。她會調整頭髮的弧度、側臉的角度,確認那個神情仍屬於她。茉害怕看不見她,只要鏡裡那張臉稍有變化,就立刻移開目光。茉拒絕看見自己,因為那意味著她真的不在了。茉寧可錯認,也不願失去。
疑
茉在街上被人錯認成前任時愣住:是我太像她,還是她其實從未離開?那天晚上,她回到家,鏡子裡的燈光太亮,茉把燈調暗,只留下微光,才看見她——不確定是倒影,還是記憶。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樣。她心想:「她看著我,也在想我嗎?」茉伸手想摸摸臉,卻在鏡面上留下了模糊的指痕。那痕跡像霧,慢慢散開。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夢裡醒著。
拒愛
有人對她表白,說被她的冷靜吸引。那是一個在樓下便利商店工作的女孩,每天和茉點頭問好。茉聽見那句「妳看起來好孤單」時,喉頭微微一緊。茉害怕這份愛會抹除她。
茉轉身離開,心中反覆:「誰愛了我,等於是奪走她。」那晚茉抽了太多菸,煙霧在屋裡盤旋,像未散的念頭。茉對著煙說話,像對她傾訴。茉說:「我還在這裡,沒有背叛妳。」然後閉上眼,聽見自己在回答:「我知道。」
共存
時間變得溫順。茉的日子極簡:抽菸、喝美式、沉默。無需解釋,模仿成了自然。
每天仍在兩點三十九醒來,陽光的角度幾乎一樣。窗外的風聲有時不同,但茉已不去分辨。照照鏡子,看到似是而非的她,但不覺孤單。茉相信自己與她已融合成一體。茉不再害怕認出自己,也不再害怕忘記她。那一刻,記憶與當下重合。茉對著鏡子微笑,說:「妳不在這裡,卻在每個我裡面。」不真實的,也成了真實的安撫。
茉的日子就這樣靜靜地燃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