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悲劇上演
進入1841年,阿富汗境內的反抗越演越烈,麥克納騰原本採行剿撫並進的手段,一面以武力鎮壓叛亂,一面用金錢收買部落首領;但隨著東印度公司削減預算,麥克納騰已經付不出應允賄賂的款項了,使得更多部落首領站到他的對立面,最後甚至連喀布爾的居民都開始公然抵抗英國人了。
1841年11月1日,一群暴動者在喀布爾秘密集會,打算在第二天掀起反抗英國入侵的大暴動。這起事件的導火線是伯恩斯收容了一位從普什圖首領家中逃走的印度女奴,他不但強行驅走了那位首領的部下,更傳聞他和那位女奴私通。而伯恩斯酗酒好色的消息已經不是新聞,不少喀布爾居民對他的行徑早已恨之入骨。
在暴動爆發前,伯恩斯的老夥伴、印度探險家莫漢‧拉爾(Mohan Lal Kashmiri, 1812 – 1877)趕在最後一刻捎來了警訊,但伯恩斯大意了沒有跑,依然留在喀布爾城內的宅邸裡,只多派了幾位印度警衛站崗。當晚,暴民們從城內各處湧出,包圍了伯恩斯的住宅;伯恩斯手邊除了三十幾位印度警衛和僕役外,只剩他的弟弟查爾斯中尉(Charles Burnes)和副官威廉‧布羅德福特少校(William Broadfoot)。
莫漢‧拉爾‧喀什米里(攝於1844年遊歷歐洲期間),從姓氏可以得知他來自喀什米爾,這位機智的印度探險家曾參加了蒙特史都華‧埃爾芬斯頓的使節團以及伯恩斯在中亞的冒險。
伯恩斯親自上前阻止警衛開槍驅散,但暴民根本聽不進他的辯解,他們衝破大門、翻越圍牆,開始在宅邸內搶掠縱火,布羅德福特試圖阻擋,卻當場中彈倒下。伯恩斯這才了解狀況失控,連忙下令警衛反擊,但已於事無補,伯恩斯和他的兄弟、警衛數人全數遇害,他們的首級被掛在市中心的大巴札示眾。
不久前剛逃走的拉爾還躲在附近,他聲稱目擊了伯恩斯的最後時刻:查爾斯中尉奮勇衝殺,砍倒數人後才被暴民淹沒;伯恩斯放棄抵抗,用一塊黑布蒙上自己的眼睛,等待著死亡降臨。
也有其他的說法指出伯恩斯被叛徒出賣,他的僕人幫他換上本地人的服裝脫逃,結果卻將他直接送進暴民手中;或言伯恩斯拒絕逃走,自願與喀布爾共存亡。伯恩斯兄弟的遺骸據稱得到同情者的收葬,埋在宅邸花園的某處,但布羅德福特少校與三十餘位警衛、僕役們的遺骨則不知所蹤。
在伯恩斯遭到攻擊的同時,沙阿‧舒賈的宮殿和城外的英軍營地也遭到暴民的攻擊,麥克納騰認為舒賈有能力壓制暴動,英軍出動將會使他顏面掃地;埃爾芬斯頓更是猶豫不決,最終沒有任何部隊動身前去營救伯恩斯,他們反而被派往巴拉希薩爾的宮殿,但被包圍宮殿的暴民擊退。
不過舒賈對伯恩斯算是仁至義盡,他在喀布爾陷入混亂的當下還是派出了僅有的人馬去尋找伯恩斯,只可惜這批部隊在暴民圍攻下功虧一簣。暴民隨後乘勢進攻巴拉希薩爾,將舒賈與他僅有的親信圍困在堡壘內,但堡壘的防禦極為堅固,暴民們根本拿他沒轍。
英軍營地內的狀況也是一團混亂,此時營地內有四千五百名英國及印度官兵、一萬兩千名隨營者與官兵家眷,但麥克納騰和埃爾芬斯頓依然忙於爭執,前者認為事態尚能控制,應該試圖尋求談判;後者則將責任全推給麥克納騰,讓他們從安全的巴拉希薩爾搬到一個難以防守的險地。新營地位置低窪,四周被農園和建物包圍,不但阻礙了哨兵的視野,還讓對方得狙擊手可以輕易埋伏;且營地圍牆綿長,許多地方尚未完工還無人防守,讓暴民可以任意翻牆而入。
僥倖逃脫的拉爾和約翰‧康諾利(John Conolly,亞瑟‧康諾利的弟弟)試著獻策,麥克納騰同意讓拉爾前去收買幾個暴民首領,但大多數人收了錢不辦事;康諾利則得到授權,找了幾個刺客去暗殺暴民領袖,儘管刺客回報行動成功,但根本無法證實,麥克納騰也不願付出賞金。
更糟糕的消息接連傳來,英軍在恰里卡爾(Charikar)
[1]的營地被叛軍攻破,一個廓爾喀營全軍覆沒,先前在赫拉特協助守城有功的英軍軍官埃德雷德‧波廷傑(Eldred Pottinger, 1811 – 1843)下落不明
[2]。阿富汗叛軍已經也攻占了英軍營地附近的高地比馬魯山丘(Bimaru Hill),架起火砲轟炸營地;多斯特‧穆罕默德之子阿克巴‧汗(Akbar Khan, 1816 – 1847)已經被叛軍擁立為領袖。山區的冬季也開始降臨,天氣似乎比往年還要來得嚴酷。
埃德雷德‧波廷傑,曾於1837年赫拉特之戰協助阿富汗守軍抵擋有俄國撐腰的波斯人。
11月20日,埃爾芬斯頓決定先解決眼前的威脅,派出副手約翰‧謝爾頓中校(John Shelton, 1790 – 1845)率領一千一百名官兵攻上比馬魯山丘,驅逐了上頭的叛軍。但這支部隊馬上被數量更多的叛軍包圍,山丘上毫無掩蔽,身穿紅衣的英軍士兵幾乎成了靶子,而他們僅有的一門的野戰砲也因砲膛過熱而無法使用,英軍在苦撐之後近乎潰退的逃回軍營,至少三百名官兵陣亡,比馬魯山丘仍被叛軍控制,而英軍的士氣也跌落谷底。
令英軍感到意外的是,阿克巴在比馬魯山丘之戰的隔日便派出使節,向英軍要求談判。麥克納騰判斷外頭的叛軍多達三萬人,足足是英軍的七倍有餘,繼續作戰難有勝算,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談判。阿富汗方面提出要求:英國人交出沙阿‧舒賈(他仍死守在巴拉希薩爾的堡壘內)、釋放被軟禁的多斯特‧穆罕默德、撤出阿富汗的所有英軍;而在多斯特‧穆罕默德安全回到阿富汗和英軍全數撤走前,必須留下人質作為擔保。
阿克巴‧汗,多斯特‧穆罕默德眾多子嗣中性格與乃父最相似的一位。
麥克納騰認為這幾乎等同投降,當面回絕了這些條件,雙方戰火再起。幾天後,阿克巴親自邀請麥克納騰重新談判,這回輪到麥克納騰提出條件:英軍願意撤退,舒賈也會退位並和英國人一起離開,四位英國軍官將留在喀布爾作為人質,而阿克巴本人必須帶隊護送英軍直到邊界;當英軍全數撤離後,他們將會送還多斯特‧穆罕默德以交換人質,往後兩國仍保持友好,阿富汗不應與其他國家結盟。
麥克納騰畢竟有些外交見識,他看出有不少阿富汗部族首領並不樂見狡詐的多斯特‧穆罕默德回歸,寧可讓無能的舒賈待在埃米爾的位置上,並且讓英國人繼續付錢賄賂他們。麥克納騰的算計正確,這回阿克巴答應了他們的條件,只要求英軍儘速撤離喀布爾。
麥克納騰還沒有放棄,他一面組織撤退,一面派出拉爾前去刺探各個部落首領的意向,並放出謠言離間部落首領們與阿克巴之間的關係,他的策略似乎收到了效果。
麥克納騰最後一張畫像,由詹姆士‧阿特金森繪於1841年。
12月22日,阿克巴又向麥克納騰提出新的方案:舒賈可以留在他的寶座上,但必須由阿克巴汗擔任維齊爾(Vizier, Wazir,等同於首相);英軍也可以等到春季天氣緩和後再離開,對外宣稱是自願離去以保存顏面;阿克巴還會交出殺死伯恩斯等人的兇手,但英方也必須給他大筆資金做為援助。
麥克納騰對於新的條件相當滿意,他答應使者將於次日前去換約,但也有不少人對此感到疑慮,除了酸溜溜的埃爾芬斯頓,這回就連見多識廣的拉爾和麥克納騰的妻子都勸他暫緩赴約,但麥克納騰沒有將這些話聽進去,帶了三位軍官隨行上路。約定的地點在距離英軍營地東南方約500公尺外的喀布爾河河畔,阿克巴與幾位阿富汗部落首領已在河邊等著他們。
實際上,阿克巴早已識破了麥克納騰的詭計,暗中向部落首領們提出警告,並提醒他們英國人將會完全拋棄阿富汗,不會再給予他們們任何資助。絲毫沒發現自己落入圈套的麥克納騰還高興的向阿克巴談起撤軍的計畫,在場的部落首領們個個臉色鐵青,他們終究體認到英國人果然不可信。
談判進行到一半,阿克巴突然轉身對他的侍衛下令,當場捉住了麥克納騰和三位軍官,根據倖存者肯尼斯‧麥肯齊上尉(Kenneth MacKenzie)的描述,阿克巴將他們三個押回堡壘,但其中一人在途中落馬,慘遭暴民殺害。至於麥克納騰的結局眾說紛紜,一種說法認為阿克巴用麥克納騰送給他的手槍親手殺了他;阿克巴則宣稱他原本企圖將麥克納騰扣為人質,以換回他的父親,但麥克納騰不斷反抗又試圖逃跑,最後也被殺死,他殘缺不全的屍體也被掛在市集中示眾。
得知麥克納騰的死訊後,英軍營地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懼,庸碌的埃爾芬斯頓什麼事都沒有做,只能等待阿克巴再次前來接觸。而阿克巴似乎也注意到自己這回幹得太過分了,他認為倉促武裝的阿富汗叛軍沒有能耐與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英軍為敵,況且多斯特‧穆罕默德仍在英國人手中,他還想保住自己父親的性命。
威廉‧喬治‧基斯‧埃爾芬斯頓,在參加第一次阿富汗戰爭前,他已經有二十多年沒上戰場了;這回為了緩解他的債務問題,不得不透過奧克蘭勳爵推薦才當上駐軍司令。
12月24日,阿克巴的使者再度造訪英軍營地,商談讓英軍撤退的方案,英國方面則由剛剛脫險且負傷在身的波廷傑臨危受命。波廷傑反對與阿克巴談判,他堅持應該趁叛軍放鬆警戒之時突圍,到巴拉希薩爾和舒賈會合,或是乾脆與叛軍決一死戰。
然而,伯恩斯與麥克納騰已死,當下營地裡只剩埃爾芬斯頓一位高階軍官,波廷傑人微言輕,只能照著長官的意思辦理。這回,阿克巴要求英軍只准帶走個人裝備,所有的重武器、黃金都不得帶走,且必須留下已婚軍官與他們的家眷作為人質。
幾經討價還價後,雙方於1842年1月1日的大雪中達成協議,英軍可以帶走幾門口徑較小的火砲,作為人質的軍官不必留下家眷(根本沒人願意),先前被扣的麥肯齊上尉與他的同袍獲釋,但得額外送出三名人質作為交換;而阿克巴將會派出部隊護送英軍,以免他們遭到具有敵意的部落攻擊。即將作為人質留下的波廷傑、拉爾等人都對這項決議感到憂心,一些比較同情英國人的本地人也私下提出警告,但埃爾芬斯頓根本聽不進去,一心只想趕緊離開這鬼地方。
[1] 在喀布爾以北約50公里,東側是古城巴格蘭(Bagram),扼守著喀布爾的北面,至今仍是戰略要地。
[2] 他也是第一任香港總督璞鼎查(Henry Pottinger, 1789 – 1856)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