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隨著一句「如果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就讓你們看見野蠻的驕傲」,《賽德克‧巴萊》電影的成功,也讓賽德克族的祖靈信仰和彩虹橋的傳說,一夕間為許多人所知。雖然原住民族和漢人的信仰系統不同,但其中真摯虔誠的感情卻相似,感動也是相通的。
台灣島上的原住民族,有著許許多多的傳說故事;有的壯美、有的有趣,也有些令人詫異……。有記述族群來源的創生神話,如泰雅族的裂石神話,就講述著祖先從大石中走出來,慢慢繁衍出後代的傳說。也有像是共同災難記憶的大洪水和射日(乾旱)神話,就像阿美族中,就流傳著海神的兒子愛慕族中美女,因為追求不到而淹沒陸地的故事。也有許多解釋紋面和出草等部落習俗的傳說,甚至是解釋自然現象、動物行為和樣貌的可愛故事,原住民族的神話傳說,就像萬花筒般,有個燦爛又多變的面貌。
這些傳說不一定都如彩虹橋這般,直接跟祖靈信仰串連在一起;大多數的神話故事,都是直接或間接地,反映出原住民族對於世界和生命的認識。這次就選了射日傳說做為代表,來跟大家分享原住民族的神話故事。
說到射日,大家最先想起的,一定是從小耳熟能詳的故事——后羿射日。然而在原住民各族中,射日相關的神話故事其實也相當的多,不同於后羿英雄性的敘事形式,各族可以說是各有特色。
傳說在太古時代,天上有兩個太陽輪流照耀著大地,沒有晝夜之分。天氣非常酷熱,河水幾近乾涸,草木作物都無法生長,人民困苦不堪。族人討論之後,認為只有射下一個太陽,未來子孫才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於是三位部落的勇者自願前往,他們準備了乾糧用品,並各自背了一個嬰孩出發。
前往太陽的路是如此的遙遠,途中,他們將吃過的桔子種在沿路的地上,希望它們能發芽成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三位勇士慢慢地老去,嬰兒們也長大成人。老人們相繼逝去,長大的青年們則繼續前進著,直到有一天,他們終於到達太陽之處。
第二天一大早,三個青年等在山谷口,在太陽剛出來的一瞬間拉弓急射。「咻」的一聲,果然成功命中。被射傷的太陽流出了滾燙的鮮血,從天上灑落下來,其中一位青年被當頭淋下,失去了寶貴的生命;另外兩個青年也被灼傷,匆匆忙忙逃離現場。
從那之後,被射中的太陽變成了月亮,迸散出來的血滴則變成了星星。天地因而有了晝夜之分,人們也不再為無止盡的暴熱天氣苦惱。回家的路上,青年們看見從前種的桔子都已經長成果實纍纍的大樹。一路沿著桔子樹的路線,又歷經漫長的時間,直到他們都已經滿頭白髮,才終於回到部落。
泰雅各社的射日故事各有所不同,但整體而言,我們還是可以試著將泰雅族人的射日神話,和我們熟知的后羿對比一下,許多有趣的地方會明顯地浮現。
對漢人來說,絕大多數的著名故事,都有一個超有名的主角:無止盡砍伐桂樹的吳剛、或是射九日的后羿等;他們的名字總是在我們的腦海中,和故事直接的綁在一起。然而泰雅族的神話故事,不僅不見名字,還多是雙人以上的群體行動。許多不同的版本中,也都有勇士們帶著嬰兒出門,將任務傳承下去的橋段。比起一個形象鮮明的英雄人物,泰雅的故事比較像呈現了一個群體的形象,一個部落兩代人團結、努力的樣貌。
更有趣的是,對於所有射日故事來說,都有一個共同的前提:太陽是有生命的(不然怎麼能被射死呢?)。而在泰雅的版本中,因為凡有生命的,都必然有血,因此有生命的太陽,被射中之後,也會像人一般流出鮮血。泰雅以這些迸出的鮮血,解釋了月亮(受傷或死去的太陽)和星星(血滴)的存在;同時,這樣的劇情,不僅加強了射日的困難度,也讓萬物都變得有血有肉起來。
布農族的射日傳說,也相當有特色。同樣是因為兩顆太陽作亂,不同的是,這次是因為高溫日曬將嬰孩都曬成了蜥蜴,父親於是憤而出征。他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經過了無數年後,才接近太陽,用利箭刺穿了太陽。
太陽痛苦難當,流著淚要求男子將護胸借給他,讓他可以拿來拭淚。男子生氣地回道:「你是殺我兒子的仇人,我怎麼可能借給你!」
太陽聞言,嘆口氣說:「你們每天能過日子,皆是受我的恩惠,可是你們從未舉行過任何感恩酬謝的祭典,只知道吃喝玩樂,所以你們的孩子才會被曬死。」
男子一聽,這才意識到過去的錯誤,於是將護胸獻給太陽,並答應以後每月舉行祭祀活動。據說,現在的月亮,正是那棵被射中而黯淡的太陽;而月亮表面的黑影,就是男子的護胸。
布農族的射日,雖然出發點也同樣是因為乾旱下無法生存,卻出現一個「神轉折」,帶出「敬天」的觀念,也解釋了祭典的緣由。同時,布農人也在故事中,解釋了月亮表面的陰影,雖然在不同版本中,那個拭淚用的「物件」都不盡相同,有護胸、有棉被等等,相當有趣。
另外,在不同口述版本中,其實也有「用槍射中太陽」的描述。我們都知道,神話傳說故事,一般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不管那個「很久很久」是多久,至少應該都是在台灣有火藥武器之前,所以一般而言,我們默認「射日=用弓箭把太陽射下來」,那麼為什麼會出現用槍射中太陽這種「不合理」的故事呢?
那是因為原住民的傳說是以口傳或吟唱的方式流傳,因此常常流傳多個細節不同的版本。不同耆老、不同社口述的都會有所不同,但大致故事、結構是一樣的。而隨著歷史的進展,當原住民與漢人、洋人等其他民族接觸時,也會將這些「新世界觀」中的人群,納入原本的世界觀所架構的故事當中。除了槍枝的例子,在一些神話的個別版本中,我們也可以觀察到漢人或其他民族的身影,出現在應該是「很久很久」、「太古時代」的神話中。
就如同宗教在傳佈的過程中,總是會有所變化;原住民族的神話,在時間的浪潮中也每每激起的許多波浪。這些變化,其實也相當有魅力。
除了泰雅和布農族,其他原住民族大多也都有相關的故事。排灣族相傳過去天空垂得很低,而且有兩個太陽,有晝無夜,相當酷熱。部落中有個人用杵撞擊,把天空撞高,而被擊中的太陽則掉進了海裡。後來,當這個太陽再次出現時,已經瞎了一隻眼,族人稱之為「月亮」。
各族的射日神話中,以賽德克族的最為特別。有部落相傳太古時代,天上各有兩個日月,因此賽德克人過著一年白晝、一年黑夜的生活。這樣的日子帶來許多生活上的不便,尤其黑夜那年,族人在屋內幾乎無法做事。於是在族人的商議之下,一位青年和一位少年一起前往西方射殺太陽和月亮。不僅止如此,在阿美族、鄒族或甚至平埔族中,也都流傳著類似的故事。
不管各族、各部落、各社口傳的版本有怎樣的差異,原住民的射日傳說,基本上都是只帶著一般的弓箭,而沒有什麼神器加持;完成任務的也只是部落中的一或多位勇士,在多數的故事中,甚至沒有名字。這樣的神話故事,雖然好像少了點驚天動地的氣魄感,卻更加感人。我們也許無法從神話故事驗證出什麼歷史事實,卻能以另一種有趣的角度,來了解原住民的世界觀。
對一般人而言,說到宗教,最直覺想到的也許就是看得見的遶境活動、禮拜和齋戒,也或是那些記錄成書的經文。宗教,是一種信仰的體系,其實,更是一套對宇宙形成和生命的詮釋方法。
原住民的泛靈信仰,也有一套屬於他們的系統。不管是泰雅和賽德克族的彩虹橋,或者達悟族的惡靈傳說,其實都是族人對於這個世界的理解。本篇分享的射日傳說,也是原民對祭儀、對天象、對部落過去的解釋。
射日故事只是原民神話傳說中的一小部分,還有很大一部份等著大家去挖掘。在閱讀有趣神話的同時,也不妨想想這些故事傳達的意涵吧!畢竟宗教和傳說中,對於人、生命和世界的理解和尊敬,才是信仰中最動人也最珍貴的。
封面圖片來源:文化銀行提供
編輯:洪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