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的作業裡有道閱讀測驗題是關於梁祝的故事,其中有一道題我問學生:為什麼祝英台明明沒有妹妹,卻和梁山伯說:「我有個妹妹可以嫁給你」? 瑞典文和英文的結婚一詞都沒有嫁娶之分,所以回答問題的時候,學生常常把「嫁」、「娶」兩個字搞錯,寫出像:「祝英台騙梁山伯她有一個妹妹,希望梁山伯嫁她妹妹,其實祝英台自己想結婚梁山伯。」這樣滑稽的答案。 從古到今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家庭締結,多是建立在交換女性的基礎上。在西方有爸爸在婚禮上把女兒交給丈夫的作法;而在中文裡,則有「嫁」和「娶」的區別。祝英台羞紅著臉對梁山伯說:「我家有個妹妹可以嫁給你。」我實在不知道是浪漫還是恐怖。 漢字是很視覺的文字,「男」是在田裡工作的人;「女」是懷著孕的人。「妻」和「婦」這兩個字,女人拿著掃帚打掃的意向歷歷可見;「如」畫著一個女子順從聽話,意思是遵循。還有很多帶女字旁的漢字,比方說通姦的姦、妒忌的妒,使用女字旁的理由都很耐人尋味。另外 「取」這個字是割下敵人的耳朵,指獲得、拿下,加上女字邊就變成「娶」,娶老婆,取老婆。漢字就像一連串活生生的連環圖,也許早已經附著在我們的潛意識中。 和我先生共事的瑞典語老師,每年都會請學生花一天的時間,聚精會神地去尋找在日常生活中聽到、讀到的文字,有哪些可以看到性別認同和權力關係,並把這些字詞記錄下來,在班上討論。在那一天,同學們互相檢視對方話語當中的性別要素,導致每個人說話都結結巴巴,非常好笑。我想如果台灣學生在寫字的時候, 每次遇到女字旁的字都停下來想一想,也是頗有趣的練習。 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 私人就是政治 著名的女性主義思想家奧金 (Susan Moller Okin)指出,現代社會和政治理論往往偏重於社會和政治領域,家庭則被視為不應受干擾的私領域。然而她認為家庭生活是社會、政治關係的基礎,因此為了提升女性權益,家庭也必須受到正義標準的檢視。其實奧金的家庭正義,並不只限於性別,也涵蓋家庭中所有親子、長幼關係。社會政治的民主化,和家庭內的民主化,必然會產生交互作用。 這種由私人擴及到社會的構圖,其實與許多傳統規範不謀而合,比如儒家從父子、長幼、夫婦、擴展到君臣的倫常體系。然而這兩者的目標和路徑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簡單的說,有別于奧金和現代政治理論力求達到的「正義」,傳統的倫常則主要以維持「秩序」為目標。 然而「正義」是一道極其難解的命題;相對而言,穩定「秩序」的要素只有權力和臣服,容易太多了。 拿教導子女為例。許多人似乎誤認為不打不罵的教育方針就是放任不管教,但其實少了打罵,管教的挑戰才真正開始。 我在臉書上加入了一些在瑞典最受歡迎的育兒粉絲團,這些粉絲團裡每天最常被提起的議題,大概就屬孩子脫序行為的管教了。我發現瑞典父母討論管教方法的中心,常常放在「懲罰」和「後果」的定義區分上。他們希望儘量避免用展現權力的「懲罰」,而是使用「後果」來規範孩子。然而「懲罰」和「後果」之間的界線往往很不清楚,於是瑞典父母們常常在臉書上為此進行爭論。看著他們的熱烈討論,我想我絕對不會用「放任」這個詞來形容他們。 我對瑞典朋友們也從不諱言,本人從小就是被父母打大的。看他們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我總是拍拍胸脯笑著說:「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然而,我偶爾也會回想起在巴掌和衣架落下時,我害怕而畏縮的那一刻。那一刻的感覺,後來每當我面對權威時,就會從背脊慢慢爬升,甩也甩不開。 我發現臺灣現在的年輕爸媽一代,對於公私領域的權威都帶有一點創傷,也帶有一點反抗。這大概也是為什麼,當網紅公開孩子哭著求饒的影片、或是使用過當權力懲罰孩子的時候,會踩到這麼多人的地雷吧。看到經過威權教育的這一代,從自身家庭、育兒態度開始嘗試改變,我感受到一股可以帶動社會的力量。 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性別、親子就是政治。正義的命題何其難解,但只有一點可以確定:以展示權力來維持秩序,和正義絕對是背道而馳的。 圖片來源:swed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