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正義的制服,一心獻身社會,為人民服務,命運使然,還是性格使然,他再不是他了。 一雙不屈的眼神,射向遙遙的天空。 天空沒有星,黑不見盡頭。 陞也相信今天不會是他的盡頭。 要生存,就要呼吸。 能支持到救護車來便有救了。 等了很久,還未聽到半點聲響。 只感覺到血液不斷流失。 很吃力地才把手掌蓋著傷口。 傷口很細小,但很深。不知子彈停留在哪裡。 無論怎樣用力地按,血水總能由指縫滲出。 臥在不遠的同僚還在呻吟著,命不該絕。 但願能把身軀調換,可以重頭再來過。 陞的滅警大計還未成功,仍須努力! 不知道當警務署長得悉兩警同時被一人所轟會有什麼反應? 想笑出來,但面部太鬆弛,只好在心內笑。 死不瞑目..... 再沒有氧氣流過心臟..... 不願意也要離去.... 「Daddy....」回家時能聽到女兒的呼喚,日間什麼煩惱一下子就拋諸腦後了。 女兒可心步履蹣跚地提起一對拖鞋放在父親的跟前。 辛勞了大半天,都是為了這個安樂窩。 「How are you, Mr Ko?」家庭英文教師Dave友善地向陞問候。 「Fine.....Fan 橋」陞囁嚅的回答。 在國內長大的陞,英文是他最弱的一環。是自信心的缺口。 他身體由孱弱鍛鍊到如此強健,鎗法由一發不中鍊到百發百中。 然而,語言能力他始終都未能提升。 莫說英文,就日常用的廣東話都未能說得好。 這變成他的缺陷,也是人家的笑柄。 能粗不能細。 在外表看來他是一個精壯的警察,充滿陽光,活力充沛。 在女同僚眼中,他是個正義之師,一絲不苟,是一個理想對象。 「I am a girl, you are a boy.....」花一大筆金錢,都是希望女兒能學得一口流利英語。 自己做不到的,總希望下一代可以做到。 算是彌補他的缺陷。 吃喝玩樂可以少,可以慳,但花在女兒身上的絕不可以吝嗇。 他認為女兒將會是社會的精英,像自己一樣。 「你覺得身為一個警察,最重要是什麼?」督察問。 「除暴安良,維持法紀,sir!」陞答堅定不疑。 「你憑什麼要board升你職?」 「我決定了一生為成為警隊一份子,終身為市民服務,憑我的經驗,果斷的判斷力,我相信必能勝任。」充滿信心,矢志不移。 陞比一般警察更愛自己的職業,他要做一個最出色的警員。 「你今次表現不錯,升職機會會很大。」丁sir跟山說。 「Thank You Sir!」山報以燦爛的笑容。 短短的兩句對話,陞都聽在耳裏,像尖錐直插穿心臟。 雖然沒有淌血,但痛得要命。 幸運總是擦身而過,自問已傾盡所能,人家怎麼會垂手可得? 上司瞎了眼,天也瞎了眼.....太不公平了。 世上根本就沒有公平這回事,「公平」是用來安慰人的。 你要公平就要等待,因為人人都有機會,機會均等。 不能等的,就不要再呼天搶地,怨天尤人。 不是你的實力問題,是人治的問題,是人際關係的問題。 要得到利益就要拉攏關係。 討好上司也是一種「技能」 你還說自己樣樣皆能嗎? 山在報案室內巧遇陞。 「我很欣賞你,你真是個好警察,希望你能多多賜教。」山臉掛著一副過份謙虛的笑臉對陞說。 本是一句好聽的說話,但出自山的口卻變成一句冷嘲。 「我預祝你升遷成功。」陞擠出一個微笑,撞一撞山的肩頭便離去。 深深倒吸一口氣,來把騰騰怒氣壓下去,無從宣洩。 「澎!澎!澎.....」子彈緊接著衝出鎗管,全都擊在標靶紙人的心臟上。 如是真人,心臟必已被打得稀巴爛了,絕不能活下去。 陞所瞄準之處,就是子彈沒入之處,沒有偏差,像他對自己投身的職業一樣,一對準了,就不會偏離。 沒有人可阻礙他,他是尖錐,什麼都能衝破。 最年青的一哥必是洪日陞。 「我“嘲””ne”這麼“jor””趙”這麼”jor”喇.....他媽的.....哈.....哈.....」報案室傳來同僚不絕的笑聲。 雖然不只第一次聽到這些嘲弄人的說話,但每次都燃起陞的怒火。 「等著瞧吧,以後你們就不敢笑了。」陞覺得他們是會後悔的,到時不要向他求饒,自作自受。 「阿“仙”,那麼早就回來了?」智森讓坐給陞。 「早點回來就可做多點事。」答得輕描淡寫。 「我真是佩服你,當警察都是一份工而已,用不著這麼勤力啊。」只混飯吃的人,是不配當警察的。 陞沉著氣,擠出一笑,智森拍拍他肩便離去。 夜了,警處門外都變得寂靜,只有寥寥的車輛駛過。 「在家等我吧,做好晚餐了沒有?我快回來了。」 智森下了班,便即致電給由內地來港的女友。 他的女友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多不勝數。 當警察就有這種利便,什麼都可疏通疏通。 如要依足程序,少女也會變成中女,到時再也引不起智森的興趣了。 下班後的時間,是智森最快活的時光。 未及把手機收好,頸後被重重地打了一記,跟著便眼前一黑。 智森醒來時發現右手被厚厚的包紮著,但沒有痛楚,根本沒有感覺。 手腕以下毫無知覺,像脫離了身軀似的。 「我的手.....我的手怎麼了?.....」智森愈想愈驚,不禁扯高嗓門大嚷。 他從未受過驚,因為他從未受過如此大的創傷,很難接受。 也很難想像,右手不能動的警察是怎樣? 智森雖無功,但也無過,怎會得如此下場? 病房門外傳來頗輕快的腳步聲。 陞捧著一朿鮮花第一時間探望智森。 他好像預知一切,什麼都預備好了。 「怎麼樣?沒大礙吧?」陞翹起嘴角,談吐輕鬆。 智森兩眼下垂,沉吟良久,沒發一言。 陞放下了花束在床上,一股坐在他的身旁。 「你放心休養吧,警局內的事務我們是能辦妥的。」要休養多久才能復元? 肉體上的傷口自會復元,但心靈上的疤痕卻一世永隨。 一世都再不能當警察才是要害。 「怎會不能當警察呢?大可以當文職嘛。」是譏諷還是安慰? 沒有一隻手,就即是殘廢,不是「傷健」人仕。 因他仍健在,能生存的就不是廢。 陞伸手輕輕摟一摟他的肩,極盡溫情。 「來吧!沒什麼大不了,能活著就什麼都不怕。」可怕的是陰險的人。 你沒法防避他,但他卻永在你左右。 暗暗揶揄了智森一番,心中從未如此舒泰。 不用審判,不用調查,一切都由他來判決。 法律所管不到的,都由他來管。 義務為警隊清除瘀血,亦是為人民服務。 當警察要一心一意。 「卜!」香檳一開,報案室內即充滿歡笑聲。 「山仔萬歲!」升了督察,一切也不同了,前呼後擁,像皇帝登基。 山的頭髮被人搓得亂七八糟,但他毫不介懷,因為這是同僚的最後機會。 人生得意須盡歡,過了今天,山就是他們的上司了。 「陞,過來飲杯吧!」山得意忘形,已忘記了那裏是警署。 「我要行咇。」陞連微笑也吝嗇,一言不發便轉身離去。 助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陞是做不來的。 背後的笑聲像千萬發子彈直射入他的胸口,沒有滴血,卻有萬般痛楚。 忍耐,做什麼都要忍耐,但為什麼要忍? 自知自己絕不遜色,但升職的竟是他。 是英文不佳?還是和同僚的關係不好? 當警察最重要是英明果斷,其他的根本就不重要。 鎗發如神,誰能及得上陞? 腦內不斷地重播又重播著一段片段。 山的頭臚被轟得血肉模糊。 是幻想?還是真實?最好當然是事實。 幸運使者不再降臨,那就自己動手吧。 陞一手按著配鎗,手鎗漸漸熱燙起來。 「喂?這裏有人仍在打麻將,很吵耳,令我不能入睡。」凌晨一時許,山在警署這個投訴電話。 「由我去吧!」山向同僚說。 也許以後都不會有機會做這麼芝麻綠豆的小案子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 「那麼小事,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山喜歡獨斷獨行,自問處事能力不低,否則怎能獲升職? 步步懷自信,當警察應該就是這樣。 「會否是同僚們跟我開這個最後的玩笑。」山忽發奇想,竟自笑了起來。 到達了現場的樓下,聽不到任何打麻將的聲響。 感覺到後腦被一幼細硬物戳著,山自覺地停了下來。 「卡嚓。」是熟悉的聲音,開這個玩笑未免太那個吧? 萬一.....開玩笑也不應放在這致命的位置。 一隻左手打開了鎗袋,似乎很熟手。 山死命地按著鎗柄,不許他把它取出。 警鎗除了是武器,也是警察的尊嚴。 除了自己外,誰都不能碰這它。 這支鎗是用來維護正義的。 不法分子只會沾污這手鎗。 山按得愈大力,腦後的鎗頭也戳得愈深。 山死命也不肯放手,他要轉身把他逮捕,這是他的職責。 成功了,終於能把身體轉過來。 「陞.....」山怔住了。 腦際轟然巨響,眼前一黑,生命也劃上句號。 警署一片沉寂,各同僚都沒精打采,無心工作,有的咬牙切齒,憤憤不平。 哀傷的盡頭是憤怒,上上下下都一條心,是一個團隊,不能失去任何人。 可惜山永遠要離開這個團隊,遺下熱血壯志。 「我們都不用怕,不用哭,我們一定會破案,替山討回公道。」陞說得熱淚盈眶,慷慨激昂。 各人沒有理會陞,只默默地歸回工作崗位。 雖然陞沒有受到同僚的附和,但自覺得意,暗笑警隊無能。 「我一已之力,已能讓警隊翻天覆地。」陞愈想愈興奮,喜不自勝。 可惜他不能與人分享這份喜悅。 「區區死了一個同僚,眾人即變喪家之犬,這是一支什麼警隊?」陞覺得自己是個巨人,比任何一個同僚都優秀。 陞夜深在睡房內提起已屬於自己的手鎗向窗向亂瞄,像要找尋下一個攻擊對像或犧牲品。 陞熟讀警察的工作程序和細則,有條不紊,思路清晰。 文武兼備,警隊能有這個精英,實是警隊的「光榮」。 「殺人不利己,有何用?」陞忽發奇想,密謀下一個部署。 倒戈相向,情非所願,警隊不愛我,我不愛警隊。 不愛我,就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一個陰天,陽光射不透烏雲,連空氣也特別窒悶。 陞感到腰間的配鎗在升溫,開始熱燙,似要怒吼。 鴨舌帽下太陽眼鏡內的眼睛注視在銀行內的動靜。 一群婦孺老漢舉頭望著牆角上的螢光幕,有喜亦有悲。 人龍在大堂中央仍然蜿蜒著,各人都等得目光呆滯。 閉路電視像定目凝視著陞,他不敢正望它。 荷著鳥槍的巴藉護衛,目光如炬,向四周發射,盡忠職守。 他朝陞走去,兩人四目交投,護衛主動報以微笑。 遞出左手,扳直手掌,指示陞排隊之處。 對陞最大威脅的本是他手上的鳥鎗,但他根本不放在眼內。 他不是一個懂得用鎗的人。 其實他根本沒有足夠時間去瞄準目標。 陞瞥見他緊緊握著鎗鏜,有點不尋常。 陞覺得沒有人能阻止他的計畫。 區區一個護衛算是什麼?來十個他也不可怕。 如他乖乖的站著,什麼都不會發生。 陞的目的是錢,但又覺單單劫財不夠震撼,這跟其他劫匪有什麼分別? 護衛的眼神有點怪異,雙眼瞪得大大的,似驚似怒。 對望得久了,覺得有點窘,別個頭將視線往別處投。 但仍不時用眼角的餘光罩著陞。 感覺陞迅步走來,本能地把食指放在扳機上,身一轉胸口已被打穿了一個洞。 未及時看傷口,身子一軟,眼前一黑,四周嘩然,一陣騷亂。 沒時間,也沒能力去理會,縱使這是他的職責。 打開一絲眼簾,是天花板的燈箱,很炫目,之後兩眼再睜不開了,耳邊一片寧靜。 沒有了礙手礙腳的護衛,一切也容易得多。 誰敢跟一個冷血殺手過不去? 滿載而歸,身懷巨款。富貴原來是這麼容易得到。 但殺人比劫巨款更令人興奮。 臨行時,故意踏入血泊中,好讓他留下腳印,以作紀念? 太陽眼鏡上沾了一層汗氣,眼前變得更模糊。 出了大門便竄入群中,好像五分鐘前什麼也沒發生過。 陞聽到耳後傳來警笛聲,不禁露出滿足的笑容。 不是因為右掖下的巨款,而是他又一次戰勝了警隊。 他眼中無能的烏合之眾。 從前失去的,今天都贏回來了。 沒有人會小覷陞,只有他才可看不起人。 因為他戰勝了所有人,幹了沒人敢幹的事。 食味知髓,不能休止。 身雖在警隊,但他們全都是敵人,每個都要殺。 行人隧道內燈火通明,明和堅一起當夜間走進行人隧道內。 明打開間簿,簽了名便放下。 他們朝著隧道的另一端邁步去,傳來的只是他們的腳步聲。 「救命呀!救命呀!」一男子突然奔了下來,邊走邊驚叫著。 明和堅即急步趨前,向他施以援手。 「砰!」明只覺鼻翼一燙,然後滿嘴濡濕,還未弄清發生了什麼事,腳一軟便便直著腰倒下。 跟著耳邊又響起數下鎗聲,瞥見同僚堅都倒了下來,才知形勢大為不妙。 陞按著胸口,只見鮮血淋漓,不能相信自己會中鎗。 他不想這麼快便倒下,但有心無力,根本連身體也不能支橕。 堅再用僅有的氣力提起手鎗,自知再活不成,但也不甘心兇手能幸免。 血染兩眼,但在絲絲的光線下,仍能對準陞。 不偏不倚地再次打中他的胸膛,心中暗笑,但眼前什麼也不見..... 陞平躺在地上,心有不甘。 仍深信幸運之神仍會眷顧他。 一覺醒來,便可重新開始。 精神是永遠不死的.....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