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用科學的語言來追溯自己的成長過程,因為我無法把自己當作科學問題來體驗。」 -序 「知道」與「體驗」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你知道自己不該愛上他,但就是有一股強大的推力或吸力讓你們緊緊黏在一起。你知道因為從小缺乏被抱著的身體感受、被無時無刻的包容與在乎,看似在諮商過程中解開一切的謎題,但遇到下一個人,仍奮不顧身地奔向他。不為了什麼,只是因為現在仍無法控制自己強烈的渴求。 你夢中幻想種種美好的憧憬,但當想像開出的幻想空間與現實情況不符時,一個人就不斷朝著不同方向轉動,那強大的內在能量從潛意識與社會文化加以影響,使得我們無法時時全面地監控自己的行動。甚至,若將「人」置身歷史任一時刻,加上時間性的影響更是高度複雜的,難以明說哪一個時刻影響了什麼而導致什麼。 那什麼可以讓我們好過一些?知道每個「人」都處在焦慮、困惑的處境無疑是最大的安慰了。我們聽其他人的故事,浸淫在不同人生的苦,然後知道,都是過程。然後眨眨眼,看了更多,哭過一點,又老一些,想過的都忘得差不多了,或許記憶錯落的那剎那,也就淡然的釋懷了。 「尼采在晚年才發現了他的二號人格......他毫不擔心、毫不懷疑地在一個人對這種事情一無所知且不理解地世界裡讓二號人格出來亂跑。他被一種幼稚的希望所驅動,想找到能夠分享他的狂喜、能把握他「重新評價一切價值觀念」的思想的人們,然而他只找到有教養的市儈們。」P.146-147 榮格在自傳的前半部分,顯露出多麼平凡的經驗:人人皆有的自卑、不擅與人相處、想很多、嚴格的父親、古怪的母親,不曉得如何規劃生涯等等。但在所有的事件中,和其他人有一絲不同的地方在於──他的反思:進入洞穴最深處,再帶著考察經驗走出來的能力。 他不會讓看似疑惑的時刻輕易地溜掉,他探索每個人從小都有但隨著社會化或遺忘而丟失的心靈神秘體驗。循著一絲一絲不同於「外顯自我」的心流,走入內在心靈探索自己的思維,這也是榮格能將心理學帶入更深的集體無意識之關鍵。 木桌裂了縫不只是單純物理現象,刀刃崩成碎片不只是眼見的莫名其妙,而是這一切有種物理和心理、主觀和客觀、自然和心靈間,被遮蔽起來的連結存在。 許多人認為他有思覺失調症,但如同他說過,我們不應只看到病症的表象,更重要的是,如何看到對個人深層的意義,甚至是走向神聖的境域。這是從自身經驗反思後,提煉出的寶貴建言。也是尼采「重估一切價值」的意涵。也就是不把任何事情看做理所當然,因為萬事萬物都是某種程度上,發生在自我身上的象徵。 「精神醫學的廣義,是一種病人的精神與假定「正常」醫生的精神之間的對話,是病人的人格與治療者的人格之間的一種妥協......妄想和幻覺並非只是精神疾病特有的症狀,還包含著人人均具有這種種症狀之意。」P.155 強調「社會適應」,「回歸正常生活」的醫學口號中,到底什麼是「正常」? 如果是人人相等,小心翼翼地不陷入美國精神疾病診斷手冊的標準,那麼,隨著疾病標籤化日益漸增、裁決公平權力的天秤歪斜,利益與評鑑至上,難道病態的不是這個兩極化的資本社會嗎?它要求一種協定:如果你「正常」,才給你糖吃。 如果你順從,才不是發瘋。 但其實每個人都有所謂的「妄想」和「幻覺」,個案和諮商者的角色關係並非如此二分,相反地,個案所有的經驗可能也是諮商者的情緒、想法和行為,甚至執著與幻想。更多時候,那可能是一種時代性的人格特質。例如,網路快速的訊息傳遞使得我們愈來愈難容忍「緩慢」、「等待」。我們對於時間的要求更高,對於效率看得更重,在這樣即時掌握訊息的時代,我們怎麼可能不焦躁?怎麼有人能不產生些「小劇場」或「小確幸」以生存下去? 「若訴諸理智,我的神話論述都是無謂的思辨。但對感情而言,這是一種有治療效果、有價值的活動;它賦予存在一種聲音,使我們保有既不想也不必消除它的充分理由。」P.377 榮格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他知道自己會產生所謂的「幻覺」,但他不把自己當作「病人」或「怪人」,相反的,他能夠將這些想像、譫妄、解離、異夢等等,解讀為人生中種種不同的「象徵」。也就是不把現實看作真理,而在現實和自我中間放了一層濾鏡,這濾鏡使得現實不再那麼難以忍受,濾鏡可以轉變色彩、放大縮小、調整比例。 和你的相機一樣。 象徵真正的威力在於它被「體驗」之時。它直接對人格內容產生顯著的改變,在想法和感受上產生對「自己」最高層次的同理。這也是一個夢、一幅畫、一段幻想出來後,產生外在轉變的強力要素,因為象徵讓我們真實地「換位體驗」。 一個人如果直接面對現實,他是會被撞死的,因為疾病就是感染、退化、失去功能,死亡就是一切都沒有意義、都是白費努力。但若從榮格的觀點,疾病可能代表這個時候被阻止去做某些事情,你的潛意識正在告訴你休息一下,抑或是這條路不該走,而發出的象徵訊號。 若細心觀察每一件事情,它都能成為暗示生命轉動方向的提示,以及協助我們從神聖的角度詮釋生活的方法。 也就是說,對一個人來說,他客觀上得到或失去什麼不是重點,而在於他「經驗」到了什麼而產生什麼作用。如同描述他的幻覺、妄想、夢,不斷強調的都與威廉‧詹姆士的實用主義相似,即:主觀意識到、賦予的意義才是個人的一切,他可以透過這些經驗開展出對生命有價值的領悟,也才是在這個世界中得以掌握與實踐的。 入世一點的舉例就是,當今天分手了,這個經驗是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人、不想要什麼人的體悟,或者現在的狀態需要做什麼調整的暗喻。當然,這必須經過細細的拆解、觀察其中的過程,看見每一次感情的特殊性與重複性,才能領會出「我們其實不適合」、「前面的挫敗是為了讓自己看見現任的好」、「分手後心急找人陪伴的漫漫長途中需要緩一緩」等等。 你或許會問,這是否為騙過自己的虛偽解釋?有可能。如果你是在騙自己,那就是。但如果是從這些經驗中真心的感觸,那它也就是真實的。重點仍舊回歸到,你如何「穿過」這層「象徵濾鏡」,抵達一個不同的經驗世界。 你將一個事件看作是一個「點」,那你的生活就會很辛苦,因為沒有其它可能了。但如果你從另一側看它,可能是一條「線」,你就多了好多個點得以選擇。若再稍稍打開空間的狹縫,那條線也許是掀起人生藍圖的拉鍊,向上翻出,頓時整個「面」就顯現出來了。這與原先執著的「點」也許是全然相異的世界。 理性至上的時代,儘管不停地控管、監測、解釋,仍有大量的事物是我們沒有辦法解釋的,任何熟悉心理學的人都了解,我們不可能完全了解自己,只能盡可能的在每一個當下做出最適當的解釋,而這個當下跟下一個當下又不盡相同,有時甚至偏差甚遠。因此唯一能夠確認的是,我們的內在不停地轉動,但想往哪個方向轉動,是你可以透過大量的象徵去切入軌道的。 你無法精準控制,但你可以試著,開啟一層層「獲得」與「失去」的心靈意涵。 「對人來說,關鍵在於:人是否與無限的事物有關係?這是攸關生命的重大問題。只有知道真正重大的事物是否是無限的,才能避免把興趣集中在徒勞無功的活動......因為他只有有限的目的,他覺得受到限制,因此衍生出羨慕和忌妒,如果我們理解並感覺到,我們在此生中已經與無限有某種聯繫,慾望和態度就會發生變化。......在我們與其他人的關係上,首要的問題也是某種無限性是否表現在這層關係中。」P.402-403 在「有限」的事實前,時間永遠是生命的對手。我們迫切完成某些事物,找到某段關係,好讓自己在未來的某些時間好過一些,比如穩定的婚姻有人陪伴、退休金則不需擔心晚年、宗教的來世/永存觀使得一切行為都值得。這些行為背後,無非是想找到某些具有「無限」意義的事物,將自我依附在上頭,彷彿自我也得到了永垂不朽的特性。不再需要競爭,無謂的比較,一切都可以慢慢來,放下了速度的執著,反而能夠一步一步踩穩向前。 榮格在自傳中不斷呈現的,是每一個意符的多重樣態,它拉出那個具有意義的、創造活性的、走向神聖的意指及其鏈結。 讓生物性批上一層宗教性色彩, 就此永存。 更多文章,歡迎至臉書專頁:標註自由-莊博安諮商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