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收錄在《青春無悔過書》內)
本書在2018年書展推出,距離我在獄中寫下書稿的那段時間,已經相距接近一年。在這一年內,生活依舊是馬不停蹄,充滿波折:在周庭被取消候選人資格一役,政府已正式宣告爭取港人自主未來的「民主自決」理念是政治禁區,無法參選;在區諾軒的競選工程中,見到建制派以極為豐富的資源以及動員力助選,贏得驚險。經歷兩場全情投入的選戰,以及過去幾年極為緊繃的生活節奏,我感到burnt-out(力竭)之餘,也感到自己需要進一步自我充實,才可以有足夠的知識和智慧面對日益艱難和變幻莫測的政治局勢。因此,我選擇在眾志換屆選舉中主動卸任主席一職,改任常委,令自己能夠先清空自己繁重的日程,再慢慢吸收來自不同地方的養份,為日後更長遠的路作好準備。
套一句老套話: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由在選戰中擔任統籌、文字工作以及政治判斷的角色,到在眾志卸任,俱不是因為「厭倦政治」、「遠離麻煩」,而是切實地要在政治新形勢下尋找屬於自己的定位。我一路認為,狹義的政治工作,即參與爭奪權力的競爭當中,例如參選、助選、任職幕僚等,都不是唯一的自我定位。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運用我在過去幾年累積的能量和影響力,在公民社會中帶來最具效益的正面影響。過去,在香港的政治仕途發展中,最簡單的當然是透過選舉獲取議席以及相應的資源,來擴展自己的政治信念版圖,繼而不斷邁向民主;然而,這條最為傳統的路徑被封鎖時,我們則必須尋找更具創意以及貼近民間的方式,來持續影響社會,帶來改變。有足夠的群眾支持,卻無緣/被禁進入議會,就這是香港新一幕的政治形勢。改變的答案會是甚麼?我相信,很多人都在不斷回答。當議會的空間被無限壓縮之際,我們便需要更努力地尋找這個答案;而當中並沒有標準答案,只有無間地開拓和實踐。
三月衝刺完一場選舉工作後,眾志兩週年晚宴的舉行時間由四月順延到五月,只有非常短暫的籌備時間。因此由四月起,眾志上下就忙得不可開交。 一週年晚宴時,嘉賓散席後都打趣的說我們像謝師宴,一來眾志上下大多是年輕人,二來我們沒有傳統政黨的拍賣環節,只有一個接一個表演。而那些表演不賣才藝,只賣魄力和意義:我們會有五音不全的音樂鬼才黃之鋒表演拉小提琴,有熟識日本流行文化的周庭大跳戀舞,處處洋溢著青春無懼、博盡無悔的氣氛。到場朋友都一讚晚宴與別不同,都抱著過癮歡快的感受離去。
來到兩週年,我們都傳承著上年的風格,而我亦要思考我的表演環節,如何能夠為在席的朋友帶來一些特別的體驗。想到我即將卸任,即使不算是「金盆洗手」,也可算是一個階段的終結。未來會如何,我們都不知道;但過去了的,總可以為其解說一二。於是,我就設計了一個環節,用歌曲、旁白(其實是深情剖白),去講述四年的高低起跌和心路歷程。當中有一段我依然印象深刻:
「香港,的確擁有一段只有香港人先聽得明白,崎嶇、漂泊、稀噓、睇唔到終點嘅故事。而我地經歷過雨傘嘅人,都有一鼓講唔出嘅哀愁。我係一個悲觀既人,但正正係悲觀地認清現實,我地先可以喺被擊倒時候,仍然有力量向前行。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呢個係魯迅提醒我地既事。」
如果你感到絕望,開始對生活冷漠,面對社會的荒謬時感到乏力無助,或是無力發聲,請切記,如果公義、良知長存心中,總有一天,你將會成為改變中的一部分。以下這篇文章,是寫給現實與良知夾縫中的你:
「生命的妥協
身邊有些朋友或支持者,關心社會、滿腔怒火,卻行動低調,不在社交平台或示威現場張揚、表態。碰到他們,很多時候他們都會以幾近懺悔的語調去向我坦露,礙於身份,他們在某些重要場合無法出來、無法發聲。我通常回應:
「有某些位置,沉默是必要的,我也明白。但希望你在關鍵的時候,能夠成為卡住大機械的那顆螺絲。不用急,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你的良知會告訴你。投降和衝在最前方,當中有很多空間。」
人是會被激死的。在這個時代,政府的荒謬醜態淹太多,每日關注、發聲,很容易就被激到五癆七傷。我覺得這是一個調適的過程:不斷爆炸更新資訊透過智能手機入侵用家日常的每分每秒,才不過是近幾年的事情。自主的控制資訊的接收量,令日常不被過量刺激性的資訊干擾,是一門新近的學問。公民們不必每件醜聞都撲出來回應譴責;某程度上,這是政治家的日常和職能。更重要的是,每人在各自的崗位,專注地做好自己的專業和守護價值,拒絕同流合污,就是一個小勝利。
在不同的職場、生活環境下,我們都有不同的面具和帽子要戴。只要不讓自己的原則後退,不做違背良知的事情,些許的放鬆、躲藏、靜默、迴避,是我們固本培元、養精蓄銳的策略。政治呀,不就是為了改善諸位的生命而存在?
不要因為自己不夠關注而愧疚,到要出來的那一天,你將能把一路儲存的能量爆發。其餘的日子,就低調地支持那些將前途、人生投放在改變社會的人身上吧。」
香港,有著獨特的故事;香港人,有著別於一切的掙扎。寫在梁天琦、盧健民等被判六、七年的刑期之後,更感香港人無可依靠,一切制度仿似幻燈泡,動聽的承諾都消散在空中。然而,若果我們就此放棄,故事就真正的落入別人手中,作者將會是遠在北方、掌握一切的人。
一個故事,就算是悲劇,都有它的存在意義。這就是,不論生活多抑磨人,不論所謂的絕望有多真實,我們都要竭力活著的原因。而活著,不單是吃喝拉睡,而是我們有基本責任,以判斷是非之心,來捍衛身而為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