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洛費的空氣透露著明顯的寒意,象徵冬碩月到來的濕氣與冷風,讓瑪洛薩琳顫抖不已。僅僅經過一個夜晚,天氣的變化就有了大幅的改變。
畜蛇車的包廂不足以為瑪洛薩琳抵擋寒冷。窗口的布簾不斷隨風揚起,冷風輕而易舉的入侵包廂,任由冷冽的風在這狹小的空間裡打轉,時不時刺激著乘客的皮膚,提醒他們現在是由誰主宰著整個科洛費的氣候。
瑪洛薩琳開始後悔沒有讓康妮的擔憂得逞。出現前,康妮就非常希望她至少披個披肩或乾脆穿件外套。但瑪洛薩琳十分堅持,參與他人的私人宴會還穿著其他衣物是極為不禮貌的行為。
此刻她的肩膀至脖子,以及大半個後背都裸露在外,粉紅的禮服上只纏繞著大量毫無用途的假花,根本無法提供溫暖。唯一能遮擋她上半身的只有任其散亂的頭髮──至少瑪洛薩琳堅持對了一件事。
我已經猜得出來如果康妮看到我這樣子,她大概會說些什麼了。瑪洛薩琳心想著。她接下來大概會嘲笑瑪洛薩琳的標準不一:一下批評傳統制度對待女性的不友善,一下卻又遵守禮節,只因為一名許久未見的男孩。瑪洛薩琳太了解她了,同樣的,康妮也是。
康妮對她而言就像是姊妹般的存在。儘管她們不是從小到大就生活在一起,但當康妮一出現,她對待工作嚴謹的態度以及時不時顯露出的活潑性格,就令瑪洛薩琳十分喜歡她。儘管康妮時常把後者這項優點結合前者,發揮在數落主人上。
瑪洛薩琳伸手進腰邊一朵較為碩大的假花飾──這其實是一個口袋,方便女性出席時,仍有地方可以存放私人物品或者是來自他人的贈禮。即使有時他們所送的禮物根本裝不進這窄小的空間,何況它又是個容易掉東西的口袋。瑪洛薩琳一直希望能改變這口袋的設計,至少在開口處加上繩子,讓口袋能夠閉合。不過,似乎全契倫的花飾裁縫師,都認為額外的配件是在破壞設計,就算只是加一條不易看見的小細繩。
她從口袋拿出一封拆開的信,是諾依汀送來的邀請函。她被受邀去參加諾依汀為自己舉辦,打著洗塵名義的私人慶功宴。根據信內容所述,他在約丹完成了一筆不得了的生意,這個成就甚至能左右契倫貴族的富有排名。從這點來看,想必諾依汀肯定是賺了一筆可觀的財產。
諾依汀雖然是騎爵世家之子,但他卻從事商人職業。當瑪洛薩琳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也很意外。畢竟在她印象中,諾依汀小時候就是個厲害的劍士。當諾依汀的雙親早逝後,他就放下劍術,藉由父親生前在契倫的影響力,找來導師學習知識、四處旅行,最後長久停留於約丹。也因為這樣,瑪洛薩琳就與諾依汀有超過十年的時間不曾見過面了。
她探出車窗,諾依汀的宅邸已經在不遠處了。那是一棟頗具年紀的圓頂豪宅,外牆早已攀附許多植物。屋頂似乎許久未洗刷,覆蓋了一層明顯的泥土,顯然諾依汀的僕人沒有在蝕季時為他打理好房子。
她曾經拜訪過哈伯里克家。那一次拜訪,也是她認識諾依汀‧哈伯里克的開始。瑪洛薩琳到現在都還記得,與諾依汀初次見面,他就帶她到宅邸後方的花園去挖畜蛇──這或許是為什麼,瑪洛薩琳不像其它女孩一樣,厭惡畜蛇這種生物。貪玩的結果,就是他倆都被各自的父親痛罵一頓。幼年的畜蛇含有劇毒,雖不像成年一樣毒性特別強烈,但成年的畜蛇都已經過馴服,而幼年畜蛇沒有。顯然徒手去挖掘畜蛇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何況他們又玩到全身都是泥巴,對於貴族而言這樣有礙觀瞻。
瑪洛薩琳聽見路人的驚呼聲。轉頭一看,她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盯著她的臉看。她鎮定的縮回車內,但她的臉早已像顆烤紅的石頭一樣發燙。她大致明白理由是什麼了,康妮肯定在她的臉上動了什麼手腳。瑪洛薩琳開始責怪自己沒有好好檢查康妮為她上的妝,以至於人們都用著曖昧的眼神看她。現在住在哈伯里克大宅附近的契倫人民,都知道優希德家族的獨生女要「親自」上門提親了。
過了一陣子,畜蛇車漸漸停下,瑪洛薩琳聽見畜蛇急著向主人撒嬌的嘶叫聲,目的地到了。
駕駛座的車窗被向左拉開,她看見車伕的臉貼在車窗邊緣,一旁畜蛇巨大的頭則緊黏著他的臉頰不放。
「小姐,我們到了。」車伕艱難地說道。「待會哈伯里克的人會來迎接你。」
「我以為是現在?」瑪洛薩琳疑問道。
「是……但,前頭還有不少車在等著,今晚的賓客似乎有點多。我想我們需要一點時間。」
瑪洛薩琳探出頭,然後露出驚訝的表情。車子確實很接近哈伯里克大宅了,但他們距離大宅之間,其實還有數十輛畜蛇車在等待著。
瑪洛薩琳在心中小小抱怨起來,她其實希望諾依汀能親自迎接她,她自認在諾依汀心中至少佔有一小部分的地位,她應該要受到特別對待。但瑪洛薩琳很快又改變了她的想法:她不能這樣,諾依汀跟她已經許久未見。或許這次的邀約,他可能真的只是想要敘舊而已。也許諾依汀在約丹的那段期間裡,早就有了心儀的女孩。或許她今晚能見到那位女孩,或許她唯一能跟諾依汀說的話,就是祝福他即將到來的婚姻……
想到這裡,瑪洛薩琳已不再像先前一樣雀躍。她緊握胸前的弧形石項鍊,注意到馬伕正在逗弄畜蛇,於是開口向他搭話。
「你跟這孩子好像很親暱?」
「啊!不好意思小……小姐,我忘了。」車伕正準備拉上車窗,瑪洛薩琳立刻阻止。
「別介意,我很喜歡這些生物。我認為牠挺討人喜歡的。」
「真的嗎?」車伕疑惑地說,但他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言行,「喔,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
「沒事。」她笑著搖搖頭。
畜蛇注意到了瑪洛薩琳,並對她發出警戒的低吼。她抬起手,讓手背對向牠,然後伸向車窗,最後停在離車窗不遠的位置。畜蛇盯著她的手一會,然後將嘴巴緩緩靠近,伸出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她的手背。
車伕瞪大眼睛看著她,問道:「您不怕牠嗎?」
「不怕啊。」瑪洛薩琳笑說:「我相信牠是很善良的孩子。」
車伕本來還想阻止畜蛇繼續舔她,但瑪洛薩琳早就伸手去撫摸牠帶有紫色鱗片的頭顱。
「您真是勇敢的女孩。」他稱讚道。「很少人敢碰牠。就算是那位諾依汀,我想都不一定敢碰。」
為什麼要特別提到他?瑪洛薩琳皺起眉頭。她不記得諾依汀曾挖過畜蛇的事有被傳出來過。
「你跟牠待在一起多久了?」她問道。
「從我第一次把牠從土裡挖出來後,到現在。」
「從土裡挖出來?」瑪洛薩琳思索一會。「可是我聽說車伕的畜蛇都是由他們的老闆分配。」
「偶爾也有一些人鍾愛自己親手養大的。」他說。「妳看,牠多聽話可愛!」
瑪洛薩琳不經意的轉過視線,想看看車伕的長相。然而車伕卻有所警覺,他立刻將頭往後縮。這舉動反而令瑪洛薩琳起了疑心。
「小姐?」
「沒事。」
太明顯了。瑪洛薩琳心想:他肯定在隱瞞什麼。
她靠回椅背,回想著她剛剛瞥見的面孔:這名車伕太年輕了。據她所知,這個年紀的男性根本沒有一位願意成為畜蛇車伕。而且他說話的態度一下子轉變太快了。一般的車伕根本不願意與他的乘客多聊什麼,何況對象還是名貴族。另外,他稱呼她為「小姐」的語氣顯得有些僵硬,顯然他很習慣用「另一種」方式稱呼她。
這些疑點其實都很容易推翻,但瑪洛薩琳沒有否定它們。因為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他的面容似乎有點熟悉──
瑪洛薩琳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她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然後問:「我們還得等多久?」
「我看看。」車伕轉過頭看著前方。「我想還要──」
當他回頭時,瑪洛薩琳早將臉緊貼在車窗上,車伕嚇了一大跳,要不是畜蛇倚著他的身體,他早就從座位上滾落下去。
「真是面熟的傢伙呢。」瑪洛薩琳道。「是你嗎?諾依汀?」
諾依汀從驚嚇中回過神,然後哈哈大笑。「嗨,小薩琳!」
「你好像忘了誰才是那個調皮的搗蛋鬼,諾依汀。」瑪洛薩琳嘻笑道。「這點你可比不上我。」
「對,我都差點忘了。整人方面是妳比較在行。」諾依汀尷尬地笑說:「抱歉啦,我只是想早點看看這位好久不見的小女孩變成什麼樣子。」
「來不及了。」瑪洛薩琳道。「你已經想好怎麼補償我了嗎?」
「那當然!」諾依汀朝前方大喊:「喂,可以前進了!」
諾依汀爬下駕駛座,前頭立刻有一名新的車伕替換上來。那頭畜蛇顯然對新駕駛沒有太多好感,發出鬱悶的呻吟。諾依汀打開車門,坐進車廂內,臉上仍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
瑪洛薩琳對於諾依汀的改變感到訝異。即使諾依汀仍穿著那套樸素的車伕服,但他俊俏的面容以及高壯的身材仍無法被衣著所掩藏。那位瑪洛薩琳從小所仰慕的男孩,已經變成了一位獨當一面的年輕騎爵了。
「你改變真多!」她驚呼道。
「妳也是。」諾依汀盯著她的眼睛,說:「我從不知道……妳已經習慣花妝了。」
瑪洛薩琳羞愧的低下頭,心裡不斷咒罵著康妮。
「這不是我弄的!是我的侍女……」
「好,我知道。妳身邊還真有個調皮的侍女呢!」諾依汀邊說著,邊握起了她的手。這舉動令瑪洛薩琳臉頰泛紅。
「我還想聽妳說更多關於妳的事,小薩琳。」他的語調變得溫柔,臉上的微笑也越來越迷人,瑪洛薩琳逐漸無法招架,尤其是當他提出要求後──
「不過我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邀請妳當我今晚的女伴,小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