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日常不日常 Day7：颱風天值班的累與淚

喔耶！明天週五停止上班上課！

看到新聞的那一刻，我在租屋處歡呼，開心的傳訊息告知家人明天一早就搭火車回去。這次災害值班的班表沒有排到我，可以愉快回去過週末了。

公所在天然災害發生時，會依嚴重程度開設災害應變中心，以應付突發狀況。日夜都要有人留守，各輪值十二小時。

正開心著，我就接到同事的電話，是目前正在值夜班的人員。

「葉子，明天輪日班的人要上山去接送保全戶，下一個順位的人說她已經買好車票了不方便值班，你可以來代班嗎？」

「……」最好是已經買好車票了啦！

無奈之餘，我還是只能答應，當作賺加班費。

外頭的大雨聲嘩啦，這次氣象報導只是個熱帶低壓，連颱風都稱不上，應該隔天起來就艷陽高照、鳥語花香、解除災害應變中心了吧？

一覺醒來，就知道我錯了。

雨聲依舊，沒有加劇、亦沒有減緩，這個大雨就這樣下了一整夜，而且沒有停歇的徵兆。

出門就看到租屋處外面的巷子積了一層水，還好還好，還在機車可以涉水而過的範圍內。我跨上機車前往公所，看著水紋自車輪下散開，只能在心中安撫著機車，祈禱不要熄火。

行經省道，平常車水馬龍的大路口竟沒有車輛來去，過路口時，我往左邊一看、再看往右邊，全都被警示布條圍起來了。

……？

我忽然想起南北向都以橋樑連接，溪水暴漲到封路了啊啊啊！

前方的道路還沒封，我只能戰戰兢兢的繼續前進。

平常騎十分鐘就可以到達的路程，我一共花了半小時。路邊的水溝整個滿溢出來，佔據了一半的以上的馬路，有時還要閃避大型的枯枝落葉；較低窪的稻田已經幾乎滅頂；從橋上看下去，河川地的樹木只剩樹梢在溪水中搖曳，土白泥水不斷奔流而去。

當我狼狽的到達公所時，同事很詫異的看著我：「你竟然到的了？」

我這才知道，公所已經成了孤島，向南向北的橋都已經封閉，往山上的主要道路更因為落石崩塌正在搶通中。

民政課值日班的同事就因為封路而無法過來，正在想辦法繞路行駛。我再晚一些或許就過不來了。

「凌晨四點時那條路都整個被土石埋了，現在一臺救護車下不來，可是廠商已經忙翻了，調不到怪手。到處都淹水土石流……」

同事整晚沒睡，告訴我他渡過了一個精彩的晚上。即使我已經來換班，看我一臉呆愣樣，他只能打起精神繼續聯絡廠商，並指示我接聽電話。

「我們課在應變中心要負責道路搶通，淹水時也要協助聯絡啟動抽水機。如果有民眾打來你要把地點紀錄下來，再聯絡廠商去處理。」

負責工程的同事與我們農業人員沒有什麼交集，但在這時就需要互相幫助。畢竟農業勘查人手不足或缺司機時，也要拖他們下水呢。

電話不斷想起，每通電話對我而言卻都是崩潰的開始。

「我家前面淹水路被埋啦！在『柳丁邸』那裡。」那是哪裡啊？Google Map查不到啊！

「養雞場那邊的路淹水淹很深！」你先跟我說是哪個養雞場拜託！

「我要去採芒果，可是往XX的農路崩塌了，你們什麼時候過來？」大哥你前幾天不搶收，現在別冒險啊！

「XXX線通了沒？」還沒喔，救護車還卡在那裡呢。

「XX橋那邊路崩了，快來處理喔！」好我幫你錄案。（不知道那橋在哪裡就算了，對方講臺語我只能寫注音）

「我剛剛有打來，『柳丁邸』那個，所以你們什麼時候要來！」你不要急哇！

「公所附近有淹水嗎？我老家在附近！」這裡是孤島，我猜你家也沒事。

這一個頭昏眼花後，Line的公務群組也響了起來。

「哈囉各位農情夥伴們，請幫忙查報這次農業災情喔！請盡快回報。」

……想要衝上山採芒果的農民算是未來可以預見的災情嗎？

現在外頭下著大雨、電話響個不停，要怎麼出去看農田的狀況啦！

趁電話告一段落，我趕緊撥電話給幾位認識的農民：「你們龍眼採收完了沒？」

「還有三分之一！這次下大雨麻煩了，不快點搶收果實會裂。」

「那柚子樹還好嗎？」

「不好，快滅頂了！」

看來農業災害救助勢必要啟動了……

淹水對農業的影響會在災後逐漸顯現，畜牧業則不然，家禽極有可能被淹死，要快點掌握死傷狀況，協助屍體清運，避免疫情發生。

我調出登記有案的畜牧場名冊，一個個致電。幸好我所在的地區偏山區，即使有淹水也不到太深，畜牧戶回報無大量死亡情形。

私下偷養的畜牧戶我就調查不到了，只希望一切平安。

回到租屋處已是深夜，我正在心裡發誓明天一定要放到假，卻接到動保處獸醫的來電。

「葉子，聽說你們有養鵝戶的鵝被淹死？有民眾跟我說的。」

……不要告訴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某年的水災，隔天的我再次踏上往公所的路程。

「喂？你好，我這裡是XX公所，聽說你那邊的鵝淹死了？」依循獸醫給的電話，我打過去詢問。

鵝不是會游泳嗎？到底怎麼死的！

「對呀，大概死400隻吧，已經裝袋了。」對方回答，頓了頓，「……會被罰錢嗎？」

「我不知道。」我很誠實的跟他說，「反正下午動保處會叫車來載，你找幾個人幫忙搬屍體喔。」

掛了電話，我抬起頭，跟一雙大眼對個正著。是一個嚼著檳榔，眼睛炯炯有神的大哥。

「我養的雞被淹死啦！你們公所可以幫忙載去丟嗎？」

「……」你又是哪位？到底有幾個黑戶啊！我在心中默默將他列入下次畜禽調查的名單中。

市長下令在當週末就要將全數屍體焚化完畢，感覺的出來電話另一頭的動保處相當忙碌。他們因為貨車的人手不足，要到夜晚才能過來協助清運。

「欸雞死掉政府有沒有補助？」嚼著檳榔的大哥確認搬運車的時間後，問道。

「……」你養那麼多隻，偷養沒被罰錢就算了，還來要求救助嗎？

無奈之餘，我還是只能翻出農委會的公告，依規定事項告訴他詳情。

「鵝為什麼會淹死？牠們不是會游泳嗎？」夜晚，看著搬運工人將一袋袋的鵝屍體搬上車，我問獸醫。

「鵝和鴨子會游泳沒錯。可是一整天都淹水的情況下，在場內沒有飼料、沒有歇腳處，只能一直划水、划水。」獸醫告訴我：「等水開始退的時候，那流速是相當快的。鵝被水流擠向場邊的網子，後面又有更多的鵝沖了過來，就被踩了下去……牠們真的是溺死的。」

微風吹過，臭味迎面而來，我轉過頭，腦海中卻一直想像著鵝淹死的畫面。

回到公所，同事依然忙碌著，但是與前一天相比，通報的電話已經少了很多。

我想起了一件事。

「『柳丁邸』到底在哪裡啊？」

「喔，那裡只住了一戶人家，就姓劉啊，所以稱柳丁邸。」同事從電腦螢幕後方探出頭，「他們家門前每次颱風來都會土石流啦！而且那裡就他們一戶而已，人手不足時只能晚一點再去救了。」

聽著聽著，我在心中幫劉家默哀了一下。

「先不說這個了。」同事又看了我一眼。「你們農業那邊還好嗎？」

啊！

我趕緊打開群組，正好看到其他公所的大家在討論著這次的農業救助事項。果然公告農損救助了！而且從明天開始受理申報，共計十天，假日照常受理。

外頭的雨聲漸歇，隔天是週日，我知道自己又要加班了。

……現在為自己默哀會不會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