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香一圈訴時辰,智闖六輪求宿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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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光南下》第十三回

「逍北京偃響,遙南港韣亮。
一聽這句,客人就知偃城是中土四大城市——京偃港韣之一。
偃城位於京城之西,逍江之北。不僅是連繫京城與西域的中途站,更因靠近逍江其中一條主要支流,以致陸路水路貿易發展蓬勃,是中土北方最富裕的城市。
從東南西北長途跋涉來到偃城進行買賣貿易的商人,當中有不少想念家鄉的飯菜,於是城內的人便開始經營各式各樣的餐館來服務這些商旅。
城內餐館業搞得愈多愈旺,漸漸有高下之分。未幾,有數家突圍而出,是為偃城四大名家。
坊間云:偃城四家,東南西北;流水震天,殘柳六輪。
聽到這裡,客人也猜到,你所找的六輪軒,便是四大名家中位於北門區的六輪。
說得興致勃勃,不妨再說多點。
東區流水亭,靠近逍江支流,文人雅士最愛於此泛舟沏茶。
南區震天樓,乃是百年老店,菜式多不勝數,老饕必到之處。
西區殘柳宮,五光十色,吞花臥酒,只談風月,脂粉客流連忘返之地。
至於六輪軒,就留待客人自己去體會了。
不過,就只跟客人說,偃城雖然富貴繁華,但亦是龍蛇混雜、藏污納垢之地,不久前西北的道觀還發生了血案,更聞說這裡是人口販賣活踴的中轉站,剛到步的你們萬事要小心。」
二人謝過店主,走出玉飾店。他們依照指示,穿過熙來攘往、轂擊肩摩的大街,來到中央廣場。
雖然中央廣場比較空曠和人影疏落,但這裡的衙門和其他行政機關建築嚴肅得令人緊張,甚至壓迫得讓二人感到噁心。
「實在不喜歡這個廣場。」那喀加快腳步,「感覺就像所有東西被壓抑著,無論身心都不能自由。」
「那哥哥說得對。」不知是走得太快,還是真的被廣場的氣氛壓迫著,小璦也開始喘起氣來。
離開中央廣場往北走了一會,便來到六輪軒的門前。
「這就是六輪軒?」小璦看著店門前問。
當店主告訴他們六輪軒是四大名家之一,二人不其然想像它會是一座宏偉的旅店,顧客絡繹不絕,水洩不通;然而,眼前的六輪軒簡陋而有點破落,門清冷冷清清,感覺只是一間比大漠客棧規模大一點的旅店。
正當那喀推門而入時,一個途人把他喝住。
「六輪軒還未開門,再等半個時辰吧。」
「那哥哥,時辰是甚麼?」
「師傅曾說過古時天學家以歲星來紀年,然後將其分為十二段以用來記錄時間,每一段稱為時辰。」
「你看到這塔香嗎?」途人指著六輪軒大門外的一圈螺旋型的檀香,「這叫香鐘,是其中一個用來告訴我們時辰的工具。每個紅點是一個時辰,總共十二個,塔香燒完便是一天。當香燒到那白點時,六輪軒便開門;而當燒到黑點時,六輪軒便關門,風雨不改。」
那喀道謝後,途人便遠去。他看見還有一段時間才燒到白點,便問小璦:「要在附近走走嗎?」
「不,我想坐在這裡等。雖然和想像中不一樣,但這裡親切得像乾爹的客棧一樣。」
那喀拉過街上兩個被棄置的木貨箱作椅子,與小璦坐在六輪軒大門一旁。二人定神看著面前街道上的路人奔走如市,他們卻優哉游哉坐著,宛如一條無形的線,把他們從外面的世界劃出去。
此時小璦把頭倚在那的肩上,髮香混入檀香鑽入那喀的鼻識。已經沒有初相識時大漢們的雄性俗味,代之是少女青澀的體香。如果時間此刻是食物,那髮香就是食物端來前的香氣,而他正在慢慢咀嚼、細味和享受這段共處的時間。
無論如何感受時間的流動,它總是絕對而客觀的;不經不覺香鐘已經燒到白點前。
格軋,格軋。
旁邊的木門被拉開,無形的界線消失,那喀的意識回到現實世界。
只見一個褐色皮膚的健碩男子走出來。他肩膊抬著木桌,單手拿著木凳,把它們在大門的另一旁擺好。之後,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子提著一本厚厚的書簿、幾枝毛筆和墨硯,隨手把書簿和筆墨丟在桌上,便坐在擺好的凳上。
他把書簿打開,右手拿筆左手磨墨,全神貫注看著簿上寫的字。
「打擾了……」那喀上前道,「請問……」
「有預約嗎?」瘦削男子雙眼沒有離開簿上的字,打斷了那喀的話。
「呃……預約?」
「要到六輪軒進餐,就要預約。你是甚麼名字?我在簿上查查看。」
「吾等沒有預約。」
「那麼要留名預約嗎?」他放下筆墨,翻一翻簿,「最快兩日後有空缺。」
那喀以為按照橙衣少女的話,到了六輪軒便有人會接應,但現在看起來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們有事要找你們的老闆。」小璦忽然道。
「找我們老大?」瘦削男子一臉狐疑,「找他幹嗎?」
「是他叫我們來的。」小璦說。
那喀心裡打個突,小璦怎知她是這裡的老闆?還有不是應承了不提起她嗎?
「真的嗎?」瘦削男子半信半疑,「我先進去問問。」說畢便站起來走進軒內。
過了一會,他回到木凳坐下來,兩手十指相交放在下巴前。
「老大說沒有。」
「你騙人!」小璦扯高嗓子道。
街道的人都轉頭看看發生甚麼事。
「小姑娘,不要含血噴人!」
「鼎鼎大名的六輪軒騙人啊!」
「不要在這裡撒野!」瘦削男人氣沖沖站起來,怒瞪著小璦。
「那叫你老闆出來對質。」
「媽的!氣得我肚子都餓了!」瘦削男子道,「說過沒有就沒有,你想入去就先讓我煮了你。」
「外面在吵甚麼?」一把低沉的聲音從軒內傳出來。
「老大,我已經跟他們說你沒過任何人來,但這兩人硬是說你叫他們來。」
「等下,我很快出來。」
「哼!知道嘛?說謊的小姑娘,會被拔舌頭的。」瘦削男人嘴角藐了一下。
被小璦這樣一鬧,那喀已經亂得不知如何反應。本來還可以賭在老闆是橙衣少女這一事上,但那把低沉的聲音肯定是男人粗壯的聲音;而且,看來並非道歉就能過去的事情。
一輪厚重的腳步聲漸近,直到一個面上和臂上都劃有刀疤的魁梧大漢在門口出現。
「老大,就是他們。」
老大上下打量二人,便道:「兩位,我不認識你們,也當然不可能叫你們來。若然兩位現在預約,日後本人必定樂意招呼兩位,否則報上官府的話,吃虧的只有是兩位。」
「你不是這裡的老闆。」
眾人大愕,無不看著小璦。
「六輪軒的老闆是個女人,不是你。」
「何出此言?」老闆笑道。
「因為是『她』叫我們來。」
「小姑娘,你說老大叫你們來,見到後又說他是假的,根本是在胡鬧!」
「你說六輪軒老闆不是我,是另有其人,請拿出證據來。」
「『她』……」小璦壓低聲音,食指豎在嘴前,「說要保密,總不成要我在大街上說吧?」
老大眉頭一皺,然後說:「好,先進來才說。」
「老大!?」
「我自有分數,你放心好了。」老大轉身回軒內,「你們進來。」
跟著老大走入軒內時,小璦不忘回頭向瘦削男人吐個舌頭,氣得他拍了一下桌子。
環顧軒內,除了老大和外頭的男人,還有三人在工作。剛才的褐色大漢在搬貨物;一個正在擦桌子的年青人看見小璦便心神不定,抹布都鬆手掉到地上;最後有一個左眼戴著黑眼罩的男人在廚房裡準備食材。
老大領二人到一個角落,請他們坐下後說:「這裡應該可以說話吧?」
「你說證據?」
「對,姑娘請給我不是這裡老闆的證據。」
「六輪軒的第六個人呢?叫他出來。」
那喀瞥見老大打了個突,很快又回復笑臉,難道真的被小璦說中?
「六輪軒只有我們五個人,沒有第六人。」
「那為甚麼六輪軒?不叫五輪軒?」
「這跟店舖的名字無關吧?」
「有,當然有關係!」
「願聞其詳。」
「就像其餘三大名家,店名跟它們的所在或風格相近,所以六輪軒也一樣。」
「嘿!」老大乾笑一聲,「但也可以不一樣的。」
「不,」小璦肯定地說,「是一樣。」
老大正色看著小璦,等待她繼續說。
小璦從她的包袱內拿出一本書。那喀認得出是錢掌櫃送她的書。她揭了幾頁,清一清咽喉,朗讀起來。
「以諸欲因緣,墜墮三惡道,輪迴六趣中,備受諸苦毒。」小璦又揭了一頁續道,「六道,與六趣同。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人間,天上是也。此六者,乃眾生輪迴之道途,故曰六道。」
小璦把書合上,自信地說:「外面那位剛才說氣得肚餓了,想必是餓鬼道;擦桌子的看見我就心神不定,應該是在人道;老大滿身刀疤,像經歷過很痛苦的事情,我猜想你是地獄道吧?那麼廚房的獨眼男人,應該是阿修羅,而看起來溫柔的褐膚男人便是畜生道了。」
「這就只剩下最高的天道了。既然是天道,定必是真正的老闆。」小璦挑一挑眉頭,「老大,我說得不錯吧?」
「姑娘,太聰明的人和知道得太多的人,下場都不好過的。」老大忽然陰森的道。
那喀見狀立刻警覺起來,必要時準備開打。
「不會的,你們不會對我們怎樣。」
「何解?」老大的臉變成問號。
「直覺。」小璦微笑道,「你們是誠心學佛的人,和竹心觀那些假修道的不一樣。」
「竹心觀?你們和他們有甚麼關係?」
「我們在那裡『闖了禍』,然後有人叫我們來找六輪軒的人。」
「你說了『有人』,不是說『六輪軒的老闆』。」老大的話像劍一樣鋒利。
「實不相瞞,我們的確沒有遇過六輪軒的老闆。」小璦強顏道,「只是我們相信那人,所以來到此處,只求一宿。」
「憑甚麼要我留你們?」
「憑我們知道老闆另有其人,和大家對『角蝰』的『認識』。」
老大的臉容此刻凝住,就像北方千年冰川一樣。
「那人是誰?」老大良久才擠出一句。
「我們應承過不會提及她,況且她只叫我們到六輪軒,沒說其他。」
「那剛才所有說的事……」
「都是我邊看邊猜出來的。」
「哈哈哈!」老大忽然失笑,軒內其餘三人都看過來,「姑娘膽大心細,我喜歡!看在這份上,就讓你們留下來!」
「謝謝老大!」小璦興奮道。
「謝……謝……老大……」那喀意料不到老大讓他們留下,反應慢了半拍。
「當然,這段時間不是讓你們白吃白住,要在軒內幫手。」
「這個當然~」「這個當然。」
「老大,其實吾等同時在找人,」那喀從懷內拿出畫軸,「借問有沒有見過畫中女子?」
老大細看一會,便道:「沒有,抱歉。」
「那老大知道胥紅娘此人嗎?」
老大臉色一沉,呼口氣道:「胥紅娘已死,不必費心找了。」便沒有再多說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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