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畏懼去美髮沙龍。
我寧願將瀏海放任到親吻我的嘴唇,也不想要體驗焦慮、隱瞞、愧疚、吹牛、說謊心虛、假意承諾等一系列心理活動。你肯定很奇怪,為什麼剪頭髮被我形容得像是商戰談判,還是處於弱勢的乙方地位。且聽我道來:
「哈囉,你好久沒來啦。」剛推開店門,許多人向我望來,老闆娘親切的上前和我打招呼。
「對,最近比較忙碌。」才怪,是我在逃避上沙龍,要不是被厚重頭髮熱到實在受不了,我才不會來。
我指定的設計師過來瞟了我一眼,「你頭髮自然捲很嚴重了啊。這次只要剪髮嗎?」對,沒錯,我堅定只要長度剪短髮量打薄就好,今天只有給剪髮的預算。
「你什麼時候要燙捲?」糟糕,剛進門就要開始了嗎?
「現在太熱了,等冬天吧,畢竟要好幾天不能洗頭。」事實上這句話我說第三次了,前兩次分別在一年前與半年前。自從三、四年前在這裡花大錢燙髮後,我就已經被重點標記。然而現在我不想顯露阮囊羞澀的窘迫,只好虛偽應付。
「也是,現在真的太熱了。」設計師露出勉強被我說服的表情,並引導我去洗髮。呼,我暫時贏了這回合。
洗髮時其實也不能放鬆警惕。幸好這次為我服務的是菜鳥實習生,我能放鬆享受這段安靜的休戰期。如果是熟練業務的設計師,會先用舒緩語氣及手法極佳的按摩技術,讓我卸下心防,一旦發現我鬆懈,肯定會趁虛而入。
譬如說:「你的頭髮很毛,髮尾也有點乾燥哦。」我知道了,你下一句話肯定是──「需不需要護髮?有時候保養頭髮也很重要。」
「我等等趕時間,這次先不需要。」不,我不想要加價購。
雖然曾體驗過護髮後的輕鬆愉快感,但還好那次我意志仍然堅定,沒有被引誘順應他,否則剪髮還必須幫荷包減法。似乎為了警告我的油鹽不進,讓我放棄掙扎;那天吹頭髮時,派了兩名實習名一左一右伺候我,我驚恐的想像自己成為兩名獄警中間的犯人,腦袋隨著他們的力度左搖右擺,像條任人宰割的魚肉。
這次倒還好,吹完頭髮我還慶幸能少說幾句謊言。我的指定設計師走到我身後,他朝我的頭髮比劃,問我:「這次一樣剪到這裡嗎?」
「可以,呃,不然再上面一點?」於是他又往上比一點,我點頭同意假裝很懂。其實無法分辨兩種長度的差別,也不明白最後成果會是如何。我只是不想順應對方,顯得自己沒主見一樣。
「頭髮不會打得太薄,不然會很虛不好看」、「這邊瀏海我就幫你剪有空氣感,會很適合你」、「我長度就剪到這裡,才不會亂翹,你會比較好打理。」一連串親切體貼的語句後,設計師語鋒一轉──
「不過你的自然捲真的很嚴重,什麼時候要來燙?如果不想花時間整理,離子燙燙直會比較輕鬆」、「要買多次護髮套組嗎?一次買會比較優惠,你上次用完後就沒再買了對吧」、「你的髮質比較乾,平時有居家護髮嗎,你可以用這一牌…對了,我幫你塗一點護髮油,是不是比較油亮輕盈?我們現在有套裝優惠…。」
一套組合拳讓我招架不及,只能支支吾吾應對:「嗯好、好,我知道了,冷一點的時候再說」、「等要燙髮再說」、「對呀,效果很明顯…啊我家還有護髮的東西,現在不需要…以後再說、以後再說。」我越說越心虛愧疚,覺得自己真的很虛偽,畢竟對方語氣態度誠懇,彷彿很為我著想。
「好。這次幫你修短一點,你比較忙碌不常來,可以撐比較久也不顯得雜亂。」聽到我的勉強,他只是笑笑沒說破,然後一針見血指出我每次都拖延很久才上髮廊的事實。我內心慚愧,口頭不斷道謝。
掏錢的時候,我表現得很爽快但暗自肉痛。雖然家人看不下我每次剪髮前都像是要打仗一樣,建議我可以換去一百元快剪店。但我不敢挑戰,誰知道會更好或更差?我還是縮在舒適圈,讓自己反覆焦慮,也好過面對未知。這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謝謝啊,下次再來。」老闆娘又親切的向我道別,笑容燦爛彷彿認同我這個對手。我又一次狼狽取得勝利,奮力保持自己的意志而不被操控,成功從這場心理博弈存活。
不過,「你的髮型真好看呢!哪裡剪的?」來自他人的讚賞,宣告我贏了眼前卻輸給店家的長期戰略。我下一次又會心甘情願花錢,膽戰心驚再次與沙龍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