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鄭維送走蓁蓁後,關上房門的背影,突然間,她有點想哭,愁緒席捲心頭,病態的悲傷讓她無可自拔。她不想看見他的臉。不,正確地說,她是不想看見任何面孔,不想看見任何表情,她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臉,忍著想啜泣的衝動。
「妳可以哭的。」鄭維的話語猶如利刃,切斷了珍妮最後一根理智之弦,使她崩潰,淚水從指縫中滲出,一切是這麼的戲劇化。
她覺得荒謬。
鄭維卻像鬆了口氣似的,緩緩地坐下,坐在病床邊,靜待著一切。
「你有想過我們是從影子變成的嗎?」許久,珍妮終於停止啜泣,她開口道:「也許人死了之後,先會成了影子,再從平面的影子隨著歲月的累積慢慢增厚而變成人。」
「從平面到3D立體是嗎。」鄭維覺得有趣,他想像她如洋娃娃般的側面像皮影戲似的在月亮表面移動,移動到這間屋子裡來,牽起他的手,倆人都成了影子,在美妙的光景下,紙人般地輕飄飄。
「如果真是這樣,我不想增厚變成立體,寧可永遠是平面般的影子。」珍妮說。
「為什麼?」
「立體的型態要承受的壓力太多了。」珍妮將病床搖下來側躺,背對鄭維,她憶起年輕時的美君像個孩子一般燦爛地笑著對她說:妳瞧,影子多美!
突然,她的心糾結在一起,突然醒悟自己早是個影子,追逐著自以為是的愛情或依戀,卻不知自己已陷入迷津,獨自跳著、舞著。
「我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我了,是吧。」珍妮沙啞無力地說。
「我從來都不懂妳。」鄭維淡淡地說。
「我以為我很好懂的。」
「妳是好懂,是我總是抓不住點,那個最重要的點。」
珍妮愣了一會兒才問:「所以你現在抓住了這個點,決定離開我了,是不是?」
「什麼叫離開?」他的口氣微慍。
珍妮聽出他的語氣有些異樣,仍冷冷地說:「你突然就不理我了,為什麼?」你總是沉默不語,裝作一切都好,她心想。
哪裡需要什麼理由。鄭維沒說出口,他在心中想過無數句可以刺痛她心的話語,無數種使她低頭、依賴自己的方法,但他從未顯露心中的苦澀,只是將它深埋,讓自己麻痺。都是因為自己,自己的麻木不仁,以為一切順其自然即可,渾然不覺自己早已成了舞者的影子,隨之起舞,不得不跳著。
她背對著他,看見玻璃窗反照出他的身影,他蒼白而面無表情的面孔,正望著她的後背,稍稍蠕動了雙唇,沉默在倆人間瀰漫開來。
看來已無法粉飾太平了。她心底一陣苦楚。望著玻璃窗上他的照影,鄭維低下頭,移動了腳步似乎想轉身離去,便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他的手。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只感覺到他的手好冷。
「你就不能陪在我身邊嗎?」
鄭維又稍稍蠕動了雙唇,唇上有幾條龜裂的皺褶,他操著乾澀的嗓音道:「我們已錯過這樣的機會了。」
珍妮鬆開手,背對著他躺回病床上,整個病房又陷入難熬的沉默,只剩下空調運轉聲,轟隆隆地在耳朵裡鼓譟著。
許久,她聽見鄭維坐回椅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