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下雨的時候或是空氣中雨水遲遲未降落的悶熱午後,我喜歡播放一張熱帶雨林的自然音樂,雨打落在葉子與泥土上的聲音、各種的鳥叫聲與雷聲,我會躺在床上想像此刻下著雨的森林,與每一個下雨的記憶,與那些看似和雨沒有關聯,卻因雨水打在湖面上而起的回憶漣漪,每一個漣漪在湖面上畫圓與飄移著,推駛著船往大海的方向前進。
船總會讓我想起蘭嶼。
床頭上那幅十年前畫的八代灣,配合著熱帶雨林的聲音,帶我想起在小島上刮著大風的夜晚,那年幾乎都露宿在涼台與島上戶外的我們,唯獨某一晚借宿了朋友的民宿客廳地板,因為那天的風沙太大了,我們只有帶蚊帳實在無法抵擋,一陣一陣的沙像從海灘上捲起,像雨一樣打在身上,但比雨水更立體而刺痛。
走進室內地板也已經鋪上一層海砂,我們關起門,在暗暗的房子裡煮著晚餐,那應該是我吃過最多魚的兩週,用原始的鹽調味或是吃飛魚乾,以及我最愛的芋頭和地瓜,在那時候因為吃了太多海裡的食物而顯得有些不習慣,此刻卻懷念起那難以複製的味道,但並不是想念肉的味道,而是在那樣的日子裡與海的靠近,即便如此生疏如我,都能在餐桌上的飛魚乾、螺類與島上種植的芋頭裡,循線追尋到身為海島子民的靈魂記憶。
記得那一晚我睡得並不好,夜晚的風吹得木門與木窗叩叩作響,離海好近,浪潮的聲音像是某種低語,像是要把斷了連結的子民喚醒,
「別睡呀,孩子,妳聽見我們在唱歌嗎?」
「妳聽,我們請風與砂帶妳認識這座島嶼,妳聽著風的聲音。」
黑夜裡,我看見風從島嶼的山頭吹向芋頭田裡的葉子,細沙穿越過每一個縫隙,整座島嶼如沙鈴合奏地沙沙作響,搭配著海浪韻律的鼓聲。
百年以前與百年後的現在,躲避強風而建造的地下屋仍潛藏在島上,音樂不曾止息,就連寂靜在這裡都有不同的音符,我彷彿可以感受到颱風季節時對大海的敬畏,海有可能瞬間就淹沒沿岸的陸地,卻也千百年來孕育了無數的生命與航行,生命與生命的交換,夢境與夢境的延續。
白天的時候海把訊息傳給陸地,夜晚的時候陸地回信給海洋,風是使者,砂為見證,而夢境是集體的載體空間,比海洋更廣且更深。
十年以前與十年後的現在,記憶不曾止息,我從小屋裡的自己看見了過往未曾發掘的訊息,記憶變得像藏寶圖一般,每一個畫面都藏有無數的線索指引向寶藏所在的位置,時間、空間、記憶與夢境,看似有限實則無限,當心識拓展得更開闊時,所見的視野與景象截然不同。
那會變得怎麼樣呢?
我覺得海還有很多訊息還沒告訴我,或是更正確來說,我還沒學會聽懂,祂留下指引在每一步探索的行徑上,以各種訊息的形式。
「妳聽,我們帶妳認識這座島嶼,妳的出生與成長之地,她就是妳,與每一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