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午後的下課時間,我將最自豪的飛機玩具用力射出,我抬頭仰望,望向映著湛藍的天空中,它乘著氣流畫出的美麗弧線……
那架飛機的結局,是卡在學校操場一隅、僅一牆之隔的大樓牆面上(牆面上滿是爬牆虎等爬藤植物),我精心調整、最自豪的一架飛機,就這樣卡在那該死的植物上,成為一個笑話。
我所就讀的忠孝國小位於忠孝東路二段上,從地理位置上觀察,差不多正好位於中正區新、舊民宅發展的交界地帶。日治時期的台北,大致上仍依循清代的發展脈絡,以台北車站為中心,以略顯狹長的方式朝向重慶南路、大稻埕的方向輻射向外發展。而捷運忠孝新生站一帶,當時則可視為當時台北城的第二層區域,以住宅區為主。
今日的新生北、南路於日治時期為大型排水路「堀川」,排水路兩側的道路在當時名為堀川通,戰後才重新命名為新生北、南路。其中新生南路配合松江路,於70年代加蓋、拓寬為今日之樣貌(堀川仍可自今日的新生北路高架橋下窺見其部分樣貌)。
堀川特一號排水路今景(新生高架橋下,民生-錦州段)
如此新、舊並存的景像,在當時雖然沒有特別的感受,但可以從學校周邊的景觀感受到顯著的差異。放學後,除了學校對面的忠孝公園,另一個我們時常追逐跑跳、釋放小學學童過剩精力的便是齊東公園,一個三角形的小型公園了。
齊東公園周邊有著截然不同的街景:日式平房、老樹,以及較為低矮,當時仍算為新穎的五層樓、水泥建造的步登公寓。除了齊東公園,我們時常造訪的還有附近的一間童玩店(至今我仍不確定該如何準確的稱呼這種商店),販售許多對於小學生而言價格實惠的零食以及玩具。
新生南路一帶仍保留許多公寓、平房並存的街景(齊東街、溫洲街、青田街一帶)
這樣的小店會在檯面上擺放許多大型的透明塑膠圓筒,裝著父母親不希望你食用但小學生無法抵擋誘惑的零食。例如滿是醃漬醬料香味的紅色鱈魚片(恐怕也不是真的鱈魚),香辣帶勁、上頭點綴著白芝麻的豆干,或是外包裝為足球模樣的巧克力球以及各種口味濃郁厚重的小袋裝蜜餞。
除了零食外,這類商店通常販售許多銅板價格的玩具。其中我最喜歡、也是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種以保麗龍切片製成,只需要簡單組裝、加上塑膠製的配重零件,用力擲出就可以飛行得非常漂亮的鳥類飛行器(後來推出各式飛機造型的更是令我回味再三)。
這些童年回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忠孝公園。
今日的捷運忠孝新生站二號出口處,過往名為忠孝公園,曾是一座有著高大樹木的公園。
那裡是小學時我們時常嬉戲的地方。低年級時,我們圍繞著兒童遊樂區,在溜滑梯和格子狀的攀登架間追逐;高年級時,我們已不再使用遊具,但放學時我們依然會在放學時刻意繞進公園時裡。
忠孝公園佔地並不算大,但卻有許多高大的樹木,其中大部分是有著繁茂樹鬚的榕樹。在這些榕樹中,有一棵榕樹和其他榕樹不同,它有著較低矮的身形,以及近乎S型、幾乎要翻出公園圍籬的樹幹。由於它交錯蜿蜒的枝幹以及扭曲宛如駝背的樣貌,因此我們管它叫老彎彎。
放學時,我們會圍繞在老彎彎的身旁,躲進樹影下隨手採摘酢漿草玩起拔河、分享著新發售的漫畫。我們也時常將公園旁大樓的停車場出入口坡道側牆當成平衡木,平舉著雙手、小心的走向牆的盡頭;每前進一步、坡道看起來就顯得更恐怖一點點,通常還未走到盡頭,警衛就會生氣的驅趕我們──但我們從來沒被逮著過,總是一溜煙的跑向公園,躲進老彎彎的陰影中,聽著自己的喘氣聲,還有激動的心跳聲。
我們如同尼古拉和他的一幫兄弟,學校附近的區域都是我們的遊樂場,忠孝公園的那片「樹林」就是我們的祕密基地。
那段日子,老彎彎和其樹木一起為我們撐起一片綠蔭,讓我們在夏日的豔陽下得以獲得片刻的陰涼。直至今日,閉上眼我仍能想起夏日時陽光照進樹蔭透亮的黃綠色,還有傍晚時讓樹木看起來更加高大、甚至有點蔭鬱可怕的墨綠;而我最喜歡的,是早晨時看起來充滿活力、如同裏著水氣的那一層鮮綠。
這些深淺不一的綠,就是我對忠孝公園最深的記憶──我的童年印記。
國中時,捷運板南線動工,忠孝東路圍起長長的圍籬,忠孝公園也是。老彎彎依舊一如往昔的從圍籬內側探出頭來,只不過這次圍著它的不是熟悉的黑色、格柵般的公園圍籬,而是藍色、波浪鐵皮的施工圍籬。
「嗨,老彎彎」每次經過時,我總會跟它打個招呼,直到有一天它不見了。聽說,原本忠孝公園的樹被移植到其他地方了,我再也沒見過老彎彎。
如今,我對老樹有一種深切的情感。我喜歡坐在老樹下,感受它帶給我的遮蔭,還有安靜的、不擅言語卻堅定的安全感,就像爺爺和外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