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下着雨,一早就下雨。在一节车厢内外,穿过雾气腾腾的山川河谷。终于有一天,我在现实里见到了它。
至少槐树还是一片浓荫,被凛冽的日光穿透,树叶尖尖上都泛着冷。这是南方的秋天。金秋十月,这个词一点也不适宜。
但十月就要这样结束了,不管合不合时宜,人们总会在心里喃喃自语,再见了,金秋十月。来年再相会。
我乘火车去南宁,与友汇合。
写到这里,我突然就忘了,会合、汇合,到底应该使用哪一个才是对的。但下意识地,我还是用了“汇合”。有水的偏旁,像溪流顺着险峻的高山一路往下流,经过森林、田野,抵达更平缓的地方,最后终于汇合。
只要有了这样具体的想象,回头再看“会合”,固然更准确,但并不算称心。我对文字总是这样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但我也高兴这样,顽固地认为应当这样。
窗外是大片的田野,山川连绵,雾气来势汹涌,抹掉了所有山尖。清晨睡意朦胧间,还听见同一节车厢的乘客惊呼,下雨了。我也忍不住睁开眼睛去瞧,只见站台上湿漉漉的,看不清雨滴的形状。我心想,秋天的雨就是这样了,像怯懦的情人,内心饱含爱意,却不敢张扬。一步一回头,缠绵到令人恼怒,却又不忍心恼怒。
听见广播后才惊觉,这条路与我回家时的路线竟是重合的。于是,当我想到一些不同的地方,就像是同时分出了几股意识,细丝一样缠绕又分开,朝着不同方向攀爬,然后我就到了那里。但我挂念的人却不知道,我刚刚路过此处。
无聊时窥见车上的屏幕,在播放一个叫作《国境线上的阴影》的法制节目,片头喋喋不休地用教育口吻重复主题,好半天才正式进入故事。恶人只是一个符号,演员被隐去了脸,只露出壮实的躯干,吩咐另一人骑摩托车去接应某人。比我此行更像是:南方车站的聚会。
天气预报显示,南宁仍然下着雨,是我想半天也记不起的20度气温。朋友从广东来,在 zenly 上我们一点一点接近了,而中间就是南宁。我真是喜欢广东话,“跟住都係落緊雨”,有一种穷追不舍、牵连不断的感觉。
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直到刚刚才有人上车。我发觉越是新上车的人,口音就越是接近南宁——可能因为那是我的目的地,所以我总是先想到南宁,而不是其他地方。火车总会到达那里的。这样想着,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其实是以游离的状态生活在南宁的边缘,并持续幻想着,总有一天会被它召回。
火车不断穿过隧道,偶尔眼前一亮,那些雾蒙蒙又绿岑岑的山,哗地一下子被照亮了,但很快又再次消失在眼前。
我想起百色、桂林,印在课本上、招贴画上,还出现在电影里。是《面纱》,女主角半撑着一把漂亮的阳伞坐在船头上。她就那样仰着头,仰着一张同样漂亮的脸,或许看天,看连绵山川,看江面上的水波纹。但我们看着她,仅仅只能看她,想象她眼睛里那些瑰丽不朽的色彩,想象桂林和广西。
这种想象,不知道怎么又转移到了南宁,感觉它们有极为相似的一颗心、一副身躯,遥遥站在一处,被呼唤的瞬间竟同时回眸,层叠响应。
广播响起,我知道很快就要到了。
南宁下着雨,一早就下雨。在一节车厢内外,穿过雾气腾腾的山川河谷。终于有一天,我在现实里见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