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你有沒有腦袋啊!」後座襲來的巴掌讓你的後腦隨著頭盔共鳴。
山沒有移動、眼前萬里無雲,但你就是無法保持直線,於是在落地之後你也開始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我是不是真他媽是個白癡?」
這是個只有當下能回答的問題,但通常你答出來的時候都不在當下。
當享受轉為承受、校閱取代了喜悅、當你的同袍(或者你自己)跳過了幾個SOP之後化為高速旋轉下的破碎風箏,簇擁的麥克風計算著多少GDP已經變成避責馬屁後的權力鬥爭。
但你在這裡。兩顆泡的蒼鷲能說的有限,兩條槓的雛鳥又怎能發表意見。
白色水泥牆和藍色等身鐵櫃,油漆一層接著一層卻仍見到施工時就留下的凹痕,似乎大家都不知道這得用上補土,但算了,那不是你的勤務。
木沙發木茶几木象棋木菸灰缸木關公全都擠在身旁,廿四坪大的基地。
你看著油彈車來來去去,時針走走停停,冷氣壓縮機偵測著室內溫度間歇啟動。四名地勤合力扛著AIM-9X,將它溫柔地扣在派籠架上,手中抓著一把標籤紅底白字寫著「飛行前移除」。
沒有人想開一局新遊戲,因為每次還分不出勝負就要中途結束;大家都想開一局新遊戲,因為反覆實驗確定這是中斷等待的要素。
等待。等待。等待。
「Four Scramble !」
沒有任何念頭,腳反而先跑起來了,還沒聽見警鈴,就已經離開基地了,甚至沒有視覺,你早就跳進機艙了。左手關閉座艙蓋後將節流閥推至IDLE,右手開啟作戰電腦後將操縱桿拉向身體。
操縱桿節流閥顯像儀射選鈕陣列雷達各自敞在手邊,剛好能讓你塞進。
雙腿正蹬著方向舵維持直行,後燃器射出的橘色環狀火焰將你捧上青天,卻又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迫著你的胸口。
你忘了自己有腳,縱使這架飛機的仰轉桶滾都倚靠你雙腳下的方向舵,但每當起飛之後你總會忘記這點。
基地內的沉默讓你的視線永遠注視著腳尖,任由尼古丁、汗水、便當盒與遠處燃油的味道竄入鼻腔,擦得光亮的鞋頭反射著你的倒影,面容卻扭曲得似陷入泥沼。
但現在這味道早已被呼吸面罩內的清新氧氣取代。你正在爬升,高度表的數字向上跳動,翠綠的山脈朝下抽離,正對著午後的馬拉道,你跟隨長機,後方還有兩架僚機。
「Slender. This is Teapot. Do you copy?」
「Teapot. This is Slender. Loud and clear.」
「Slender, Teapot. Leading 2-3-0. Target altitude 10,000. Mach 0.8. Use caution.」
「Roger, Teapot. Wings, follow me. On my mark...mark.」
轉向的快感讓你欲罷不能,那是自在的翱翔、是人定勝天的桀傲,機翼拉出純白紗麗般的激波,僚機隔著座艙舉出Rock的手勢。沒錯,你從來都不該待在地面,儘管日復一日的緊急起飛任務已讓你的心臟成為被疲倦寄生的冬蟲夏草,但你就是為了這一刻的澎拜。
他們在你右方。
他們在你前方。
你跑到他們上方。
你恐懼現在的上方,會不會只是另一個他們的下方。
識別、廣播、拍照,然後再廣播。他們從來不會就這麼離開,你看了眼手錶和油錶,頂多再十七分鐘就要回基地換手,但他們卻能夠撐完整趟下午茶時間。
「Hey...hey! Watch out... 幹!駛恁娘咧!」人在情急之下都會用母語幹譙。
一架原先沒在雷達上顯示的不明機體正對著你而來,隨後從你上方急速穿越,速度之快讓你以為是自己眨了眼皮。下意識地回頭,只見兩顆沒見過的引擎正發亮。
你想抓住他,於是在如此高速之下採取了大G力轉彎,就在那一瞬間,你明白了,但隨後也不明白。
沒了血氧的大腦僅僅是一塊豆腐,這個時候腳底板或許是全身上下最聰明的器官,對飛行員來說用腳思考或許有其道理,畢竟頭是用來被後座巴的。
什麼!
什麼?
什麼。
什麼......
天堂或許是沒有感官的一片虛無,你的手如同睡眠中的飛禽緊抓著操縱桿,在經年累月的肌肉訓練下毫無章法地亂動,好像在塵世還有眷戀似的拒絕這份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