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最大的房間是「老闆」的主臥室,裡面依功能區分為衣帽室、辦公區、沙發區,臥床、衛浴與一個溫室玻璃屋構造的運動間,吳彥仁曾經在幫忙清掃鐘點工搬動長蟲的盆栽時進去過那空間,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非得要打造四面玻璃牆再費盡心思再安裝隔熱百葉窗和冷氣。
「總覺得那房間的功能是當自拍背景……就是哪種……」
車頭燈很大而且三角內褲裡內容物很明顯的自拍,比較直接的是拍內容物,吳彥仁沒把話講清楚,而且他也擅自猜測程老闆的夜生活。
負責打掃的鐘點工叫林姐,是個眼尾細紋明顯的中老年女性,她聽到吳彥仁的碎碎念只是提起了嘴角笑了笑。
阿嬤的房間在最深處,就在走廊盡頭,和老闆的房間正好在兩個方位,中間夾了飯廳、客廳、還有又是一個玻璃打造再用百葉窗遮掩視線的影音間,隔著走廊對面是程梓望居住的小孩房,更裡頭的房間應該是客房。
「還真喜歡玻璃呀。」
吳彥仁說這句話時,李芸奾瞇起了眼睛,給了他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
「很刺激吧。」
「是指偷情嗎?」
吳彥仁問。
「應該不至於帶砲友回人那麼多的地方打砲吧。」
「那妳說的刺激是什麼意思?」
「監視傭人囉,啊不是、僱員……薪水小偷。」
用詞轉換了幾次,但好像沒有比較微婉。
吳彥仁覺得在這個家只有自己是薪水小偷,畢竟林姐一週三天都有好好清掃和執行各種家庭勞務,李芸奾幫阿嬤換的尿布也是真真實實還熱熱的,雖然吳彥仁拿出了大學畢業於幼保科系的證明,但那其實是在老家幼稚園工作的雙胞胎弟弟的學歷,他只是利用雙胞胎的優勢來求職而已,本人其實畢業於中文系,關於照顧小孩的技能他只聽過母親和弟弟轉述的工作狀況。
吳彥仁無法用雙胞胎弟弟的學歷來判斷程梓望的發展,不過也知道孩子應該很內向,而且和父親關係極淡,程老闆甚至沒有翻衣櫃找適合大小的衣物給孩子穿,好像也沒想過要添購大一點的服飾。
老闆對程梓望的教育方針能說沒有方向,也可以說要求極高,每隔幾天就會突然想到「學會打棒球」、「不要碰到泥土」、「衣服別弄髒」之類的空集合,並要求吳彥仁和程梓望達成。
吳彥仁不排斥讓小朋友玩大聯盟電玩,但想必老闆的要求不是這樣,他也只好把小孩帶去高雄市區的棒球打擊練習場觀摩自己擊球,那對程梓望來說是一套相當遙遠的距離,拉著小孩子不斷轉車,吳彥仁其實相當不忍心,在人行道不平整的地段他乾脆抱著程梓望前進。
吳彥仁上班代步工具是一台破爛機車,老闆對此強烈警告吳彥仁不要騎機車載他兒子,出門去走路可到的公園,要離開黑狗洲就搭公車或計程車,吃外食要在百貨公司裡的餐廳。但黑狗洲搭任何公車過海到高雄市區的百貨公司或棒球打擊場都是件麻煩事,吳彥仁強烈懷疑老闆沒自己帶過孩子出門。
老闆雖然指示多出門運動,但程梓望對出門不怎麼熱切,不看電視,反覆看幾本一樣的繪本,幾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間,李芸奾說梓望以前和媽媽住同間房,可能想媽媽吧。
「真的耶,這個家沒有女主人可以住的房間。」
「現在才知道呀。」
吳彥仁偶爾會在客廳看電視,沙發組寬敞得莫名其妙,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的吳彥仁坐在裡頭腿剛好碰地,一開始程梓望還是待在房間裡,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跑了出來,兩人分距三人沙發兩端,吳彥仁伸手也碰不到對方,這沙發真的大得很可笑。
電視播著社區營造與里山生態系統的紀錄片,李芸奾總是抱怨吳彥仁老看一些窮極無聊缺乏刺激的節目,他看得專心,眼尾餘光瞄到程梓望在摳一塵不染的皮沙發。電視畫面是山間的小小的祠堂,拜的是伯公。
「我老家也有類似的東西,應該類似吧,大概。」吳彥仁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輕輕敲著自己臉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媽媽以前也會拜拜。」
「是喔,那你想去拜拜嗎?我們出去玩要不要?」
程梓望看向吳彥仁,大概等個五、六分鐘這小孩就會回答了吧,吳彥仁想。
「不出門啊,家裡可以拜拜。」
但程梓望這次很快就開口。
「在哪裡拜拜?」
「我帶你去。」
程梓望跳下巨大的沙發,跑了幾步、快離開客廳時才回頭看吳彥仁有沒有跟上。
「好,我跟你去。」
吳彥仁起身並注意步伐不要超過程梓望,慢慢地走向房子深處。程梓望停在走廊最深處的客房門前,應該說吳彥仁以為是客房的地方,他只看過林姐進去打掃,從來沒有實際進去過。
「媽媽說我不可以進去,不過可以在外面看。」
程梓望的身高鉤到把手並不勉強,吳彥仁看著他想著「這小子該不會在同年齡中算高?」,房門被推開了。
吳彥仁看不清楚房間裡頭的樣子,太黑了,只有深處兩盞紅燈亮著,吳彥仁才能辨識出這裡應該是個神明廳,但奇妙的是裡頭紅色燈泡照亮的局部肉眼也看不出輪廓,彷彿有人用能吸收所有光線的黑色塗滿整個神明廳。
「看不清楚耶……電燈開關在哪裡?」
「我不可以進去所以不知道。」
「你不能進去要怎麼關門?我關?」
吳彥仁問還站在走廊的程梓望,程梓望也看向他。
「……不知道?」
「等林姐明天上班再說。」
當下吳彥仁抱著程梓望就跑,他也不想進去,寧願擺爛也不想關門。表定下班時間是傍晚五點,但吳彥仁通常會無償加班、煮好晚餐才走,直到他下班為止神明廳的門還是開著,隔天早上八點前,吳彥仁上班時門才恢復關上的樣子,他不知道是不是李芸奾或老闆關上那扇門,反正沒被追究就好。
之後吳彥仁和朋友說了不可思議的漆黑神明廳的事,朋友表示可怕的是吳彥仁的工時。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