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民（三）

昨天無意中看到＜台北車站VS杭州車站 滿街都是遊民?兩岸真實情況曝光!｜寒國人＞的視頻，真的是百感交集，感慨良深。竟然「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今天再上網重看一遍，昨天檢索時的觀看次數是58.342次；今天已達72,360次，足見該影片受到的注意程度。容我引述幾則觀看者的留言（我不評論，你自有看法）：

說真的個兩年多前我看過MAN'S GAME也拍到過, 通常這些街友都有固定時間來佔位置. 印象大概下午四點多開始聚集吧? 超過晚上八點才能睡畢竟跟警察有默契跟有礙觀瞻. 我覺得大問題是這些人都用行李佔據車站周邊有的情況還隨地便溺, 去問問打掃車站周圍的都知道. 台灣年輕人通常都揶揄中國人沒文化跟水準, 相比之下台灣人好到哪裡? 而且這些人又不願意被安置? 政府整天罵中國但是這個民生問題不解決居心何在? 搞不好又說你拍的中國國內的影片那些外面的街友早就被抓去關起來了? 我們台灣相對自由睡街邊都不會被抓

看著影片，看到那麼多的遊民，看到他們閃躲著鏡頭，鑽進棉被裡，你不禁會想，他們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子的？所以又特別上網查找相關資料。鄭麗珍的描述大概是可信的，她說

「從深度訪談的資料來看，個人會露宿街頭或住進遊民收容所而變成遊民身份並非一蹴即成的，通常要歷經一段困頓生活累積的歷程。首先，個人在變成遊民之前也是正常工作、隸屬家庭，但當個人開始經歷就業的不穩定、生意生敗、染上精神疾病後，原本不甚親近的家人關係趨冷、家庭資源用盡，家庭也逐漸解組，個人開始經歷不穩定居住，例如賣掉自有房屋、借住親友家、付不出房租而不斷遷居，有一天終於山窮水盡，開始露宿街頭。最後，由於長久居住在不適人居的街頭環境中，不定時的進食或不衛生的飲食、閒來群聚的飲酒活動等生活方式，個人的身心健康終於不支而出現各種身心疾病症狀，在無法自由走動或身心不暢的情況下，進住收容所養病，等病情穩定後再返回街上生活， 直到有一天生命耗盡。」

事實上，每個遊民背後都有一個他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不盡相同，但他們不太願意與人分享，而你知道他的故事，對他目前的處境也不會有什麼幫助，但整個流程大概略如鄭麗珍(2004)。容我套用兩個故事，其一是從報導者聽來的，女遊民，丈夫酗酒，工作不穩，情緒一來就家暴…，她的國中兒子，趁父親醉酒昏睡時，把當時被綁住後狠打的她鬆了綁，要她快逃，然後呢？然後她就變成遊民了，她的娘家呢？她的婆家呢？裡面的故事我們可以自己編，例如她怕娘家因她而受累…娘家因她不願離婚而放棄她；娘家的兄弟不願搭理她…總之，她成了遊民了…

開卡車，然後突然公司倒了，他找不到類似的工作，或者找到類似工作，因為薪資，或者脾氣…回家後沒人了解他的苦，而且親朋常問他在那裡工作…妻兒看不起他，他不勝其擾…然後呢？總之，他成了遊民了…

你問遊民，他會告訴你他已經盡力了，他也不想成為遊民，可是卻又能如何？你問警察，他會告訴你，他已經盡力了，他也不想看到遊民躺在這裡，可是卻又能如何？你問立法機關係，他會告訴你，他們已經盡力了，可是又能如何？你問社工，你問縣府，他們會告訴你，他們已經盡力了，可是又能如何？你問民代，里長，警局，社工，媒體，鐵路局，衛生單位，社福機構…不管你問的是與此有關的每一個單位或個人，他們都會告訴你，他們已經盡力了，他們也不想，可是卻又能如何？

英國的研究，遊民壽命大概是一般人的一半。

我們可能很難想像，百分之六十的遊民都還有工作，但一個月的薪資不到五千元，你可以想像那種情形嗎？他們敏於知道那裡有工作，但都是最基層沒人願意從事的工作，而且原先說好的薪資，到真正要發放時，會找種種藉口東扣西扣，所以到最後拿到的可能只有原先說好的幾分之幾，你敢說不嗎？你敢力爭嗎？至於借人頭，運毒品等那就不需深入了解了，無所謂了，為了活命，為了賺取一點點微薄的能保命能有點尊嚴的錢財，什麼都無所謂了…

當他躺在牆邊，日子長了，一切都無所謂了。他們不喜歡人家認出他們，他們不會告訴你他家住那裡，他們也不會告訴你他的家人，我甚至可以揣想，如果不幸遇到熟人，他們大概都會馬上警覺起來，裝不認識…，熟人要再找他，大概都找不到了，因為遊民大概都是同樣的狀況，所以你問鄰床，他會告訴你他不認識你…他也不知道你在那裡…

當一個人已經無所謂要臉不要臉了，我就是這樣子公然的躺在路邊，別人的瞪眼，鄙視，或同情我都不會在乎，你怎麼看我都無所謂，他們是另一種形式的躺平族，然而，一般的躺平族還有個棲身處，還可以透過自己的勞力維持自己的生活，但遊民則是自認為盡心盡力後，卻只能躺在路邊。他們最需要別人的關懷，最需要人家的信任，但當一個人一切都無所謂後，關懷和信任者的耐心和善意大概也會慢慢消褪或喪失吧？（與遊民業務有關的人員大多數認：為之所以成為遊民乃因個人不努力。個人不努力，所以呢？幫你一次，兩次，再來大概就不會有好臉色了，口氣，神色大概連隱藏都不必了。）

美國的遊民主因來自產業外移和房租昂貴，台灣的情形也差不多，台灣的說法是失業太久和沒錢付房租。

芬蘭和美國的經驗，住屋安置，也就是不管怎樣都先幫遊民找個棲身之處，沒有條件或者其他要求，結果發現成效頗佳，然而所需花費的費用比其他方法都要更低。（之前也有安置場所，但要求很多，條件不少，管理嚴格，規定一堆，結果遊民怨聲載道，不願入住，台灣也有類似狀況…公家的安置場所，沒有要求或規定大概也不可能…)你看看，站在公家的立場，他們絕對站得住腳，問題是成效不佳；站在公家的角度，他們沒錯，但，看看結果，他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