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賀史健(《被討厭的勇氣》共同作者)
所謂的寫手,就是一份在取材中驗證自己建構的假說,並進行探究的工作。為了成為一名優秀的取材者,必須從平時就養成「觀察 → 推理 → 假說」的習慣。
那麼具體上來說,該如何才能養成主動(並伴隨著評斷)的閱讀方式呢?接觸觀察對象時,要觀察哪裡才好?該思考些什麼?接下來,要為各位介紹幾種我自己特別在意的「更主動的閱讀方式」。
如訪談般閱讀
就像閱讀一本書那樣,閱讀他人,閱讀全世界。
對於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以取材者的姿態去面對。
至於背後的基礎,還是在於「閱讀」。雖然欣賞電影或音樂也不錯,但書籍一定更容易讀。為什麼?
電影、音樂會或戲劇的長度大多是兩小時,換言之,也就是在兩小時內演出一部作品,是「時間的藝術」。一旦開始上映,就不會停頓,作品中的世界隨著時間而流逝。既無法提供觀眾停下來思考的空檔,播放時當然也沒有「暫停」鍵可按,隨著人們對聲音或影像的沉浸與投入,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相對的,書籍是可以毫無限制、隨時都能停下來思考的媒體,時間控制的主導權在讀者身上。就像這本書,閱讀過程中,各位想必也會停下來休息幾次,或視情況分幾天來讀吧?要在什麼樣的地方、用哪種步調、怎麼閱讀,全都是讀者的自由。我們就先以書籍為開端,學會基本的「主動閱讀法」──不光是讀(只是欣賞),而是要在閱讀中主動提問。
一、如果見到這個人,我會問他什麼?
假設你參加某場演講。開場時,主辦單位表示:
「演講結束後,我們希望安排一段問答時間。到時候會將麥克風輪流傳給所有人,請各位先想好三個問題,準備提問。」
真是一場可怕的演講。相信你會比平常更專心吧?為了不漏掉講者所說的每一句話,想必會全神貫注,洗耳恭聽吧?就算不是,應該也不可能打瞌睡。「結束後,非得問問題不可」,光是這樣的要求,就讓人無法安於被動的狀態。
平常的閱讀也這麼照做就行了。
不論作者是早就作古或語言不通的外國人,甚至是絕不可能見到面的大作家都沒關係。不論閱讀的是太宰治、海明威的作品,或手塚治虫的漫畫,放在心上的那句話都是一樣的。
「如果見到這個人,我會問他什麼?」
為什麼想寫下這本書?開頭的那段話有什麼涵義?為什麼用這種手法來表現?這段小故事是否以那起事件為範本?審判場景的臨場感非常棒,這是經過多少次怎樣的取材經驗才寫成的……像這樣,抱著閱讀完畢時將有一場「獨家專訪」等著你的心情,一邊思考眾多問題,一邊往下讀。
所謂的閱讀,就是與作者的對談。正因為有了對談,即使是同樣的一本書,一百個人也會有一百種閱讀方法。一邊思考提問,一邊閱讀,就是執行專屬於自己的「解讀之道」。
二、思考未著墨的部分,而非已寫出的內容
像訪談一樣閱讀書籍時,最先浮現在腦中的,應該就是一堆「為什麼」:為什麼選用這個主題?為什麼那樣寫?為什麼需要這段小故事……其實光做到一點,就已經算是相當主動的閱讀了。
不過在這裡,我們要更進一步思考「為什麼」。焦點不要只放在書中已存在的事物,也要思考未著墨的部分。
也就是說,超越「為什麼那樣寫」之類的提問,進一步提出「為什麼沒那樣寫」的疑問。
讀到前所未有的文章而深受感動時、發現字裡行間殘留著不協調感時、覺得說明不夠充分或過度時……不只要想「為什麼那樣寫」,而是要好奇「為什麼沒有這樣寫」。
在某種意義上,這或許是寫手才有的閱讀方式,因為背後有著「如果是我,一定會這麼寫」這一層思考。
可以是「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會寫出那種(平庸的)文章」之類的自我檢討,也可以是「這麼寫的話,應該更有趣,也更容易懂」的提案。但無論如何,請盡可能同時思考「為什麼沒有這樣寫」的提問。
作者所採用的表現手法或用語,都是經過各種嘗試而決定的。我認為這些呈現都是正確的,但當然,它不會是唯一的正確解答,說不定有更其他貼切的表現方式,甚至也可以乾脆整段刪除。
「為什麼那樣寫?」
這種提問誰都會。這是不必動腦、最簡單,但也可說是最沒禮貌的發問。
「為什麼沒有這樣寫?」
為了提出這個問題,提問者自己必須先理解內容,因為這是在先有「如果是我會這麼寫」的前提下才會提出的問題。如果可以進一步發展為「或許你因為這樣的理由,而選擇這種呈現方式,但如果是我,應該會這麼寫」就更好了。為了豐富與作者之間的對談,請同時思考「其中沒有寫出的部分」或「應該要寫出的內容」。
三、一邊閱讀,一邊思考如何介紹給他人
假設你剛讀完一本書,朋友問你:「那本書如何?」
這時,如果你只說得出「很有趣」或「很無聊」之類的感想,不得不說,那還真是一段空虛的閱讀經驗。若能真正做到主動閱讀,應該會產生更多感受與想法才是。
我閱讀時,會一邊讀,一邊思考:「該怎麼向○○○介紹這本書?」
儘管沒人要求我非得發表什麼心得不可,但閱讀時就是會想到特定的某人,並思考「如何介紹這本書給他/她」或「要說些什麼感想」之類的問題。視情況而定(並非應任何人要求),我有時甚至會一邊讀,一邊想像自己要寫一篇書評。
比方要介紹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某位被特異思想迷惑的青年,宣稱要實現正義,因此殺害了放高利貸的貪婪老太婆。不過很不幸的,老太婆的妹妹也在案發現場。青年不由得……」你會順著故事就這樣說下去嗎?
還是會像這樣:「這是一部以青年特有的苦惱—『自己是天選之人,還是凡夫俗子?』為主題,描述理想與現實背離的作品……」針對作品的主題去說明呢?依對象與狀況不同,應該也會有不同的敘述方式。表達對一本書的感想,其實是一項「將某人寫下的話語,用自己的腦袋重新編輯、建構並語言化」的行為;了解故事梗概這種程度的事當然不用說,但如果無法做到結構性的理解(高抽象度),想盡情描述內容其實是很困難的。
即使沒有機會介紹(output)給他人,還是希望各位能在閱讀的同時,有意識地讓自己處於「要是有人問我這本書如何,也能答得出來」的狀態,這也是一種高度主動的做法。
四、將自己代換成書中人物
最後想為各位介紹享受重讀(重看)小說(電影)樂趣的方法。
國中時期,我開始用自己的零用錢買唱片—當時還沒有CD。對於兄姊口中那些對貝斯手或鼓手的評論,我一直都聽不太懂。像是披頭四,就算聽了他們的歌,也只會跟著主唱和旋律跑;吉他的聲音勉強還聽得出來,但要我分辨貝斯還是鼓聲什麼的「美妙」之處,實在難如登天。
以小說或電影來比喻,就是只知道追著主角(主唱)和梗概(旋律)跑,完全看不到其他細節的狀態。
於是有一次我做了個實驗,將同一首曲子連續聽了五遍。
先是以人聲為主,就像平常那樣聽。接著專心去聽吉他的聲音,第三遍只聽貝斯的聲音,第四遍只聽鼓聲。我集中注意力,分別聽那些聲音從喇叭的哪些地方怎樣被彈奏出來。當然,其他樂器的聲音就當成噪音無視。
像這樣,了解各項樂器的聲音後,再全部放在一起聽一次。不論是人聲、吉他、貝斯或鼓聲,都敞開耳朵去聽。
以這種主動分析的方式連續聽了幾次後,即使是頭一次聽到的曲子,鼓聲和貝斯的聲音也能和歌聲一樣,同時進入耳裡,聽見的當下就發現到「這個樂團的鼓手很棒」「低音實在太酷了!」等等。
不論小說、電影、漫畫或運動,應該都可以套用這種方法。
例如將電影《洛基:勇者無懼》視為女主角阿德里安的成長故事;將電影《教父》當成遭丈夫麥可玩弄的女性—凱伊的悲劇來看;以對手國支持者的角度觀看奧運比賽;以大兒子德米特里為主角來閱讀《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的故事。這並不容易。因為稍不注意,就會回到以洛基為主人翁的視角,或是不由得就開始為我方的運動員加油了。
但只要反覆練習,應該就能開始注意到先前遺漏的小細節,並發現矛盾之處,成為一種多元、俯瞰式的閱讀訓練。
好書不論讀幾次都很有趣。只不過既然要重讀,不如花點心思,用異於過去的方法來讀。尤其是那些以經典之姿流傳下來的眾多作品,都具有足夠的深度,能包容各式各樣的閱讀方法,也正等待眾人以不同的方式來解讀它們。
【作者簡介】
古賀史健
撰稿人,株式會社batons代表。1973年出生於福岡,畢業於九州產業大學藝術學部。曾任職於眼鏡公司、出版社,1988年起以寫手身分獨立接案。包括譯為31國語言的全球暢銷書《
被討厭的勇氣》《
被討厭的勇氣 二部曲完結篇》(與岸見一郎合著)在內,著作有《古賀史健整理的糸井重里。》《20歲的自己想上的寫作課》等書。企畫執筆的書籍則有:《重新選擇我們無法選擇的。》(幡野廣志/著)《未來之課》(瀧本哲史/著)《0:歸零,重新出發》(崛江貴文/著)……相關編著書籍將近百本,累計銷量已突破1300萬冊。
2014年時,因為大幅提升商業書寫手的地位,獲得「日本商業書大賞」的評審特別獎。隔年,為了提升撰稿人書寫的專業度,成立了「writers’ campus」和株式會社batons,持續培養未來的文字工作者,為了將專業技術接棒給下一代而不斷傾注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