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賀史健(《被討厭的勇氣》共同作者)
寫手就是寫作者嗎?
所謂的寫手(writer,或稱撰稿人)是什麼?
我們會稱呼寫什麼東西的人為「寫手」?
依照字義來看,write(書寫)後面接上了代表動作執行者(er)的字尾,意思就是「寫作者」。不過要是以職業來列舉寫作者,其實還有很多:小說家、詩人、散文家、專欄作家……都是。然而一概稱呼他們為寫手,感覺又很不貼切;畢竟詩人與寫手的工作範圍明顯不同。
那麼,可以用作品形式來思考嗎?
意思是,按照「寫小說的是小說家、寫詩的是詩人、寫散文的是散文家」這種脈絡去思考,就能明白寫手真正的樣貌嗎?
很遺憾的,還是做不到。
那麼,有別於詩人或小說家的寫手,究竟是用來稱呼寫些什麼東西的人呢?對這些人的定義其實很曖昧;當然,也可以想成「寫手並非書寫像小說那樣的創作,而是根據取材內容寫文章的人」。可是這麼一來,就又難以區分與新聞工作者的差異,與紀實作家之間的分界也變得更模糊。
如此這般,於是寫手經常被冠上「雜文作家」的頭銜。
如同對「雜貨」「雜項收入」等字面意義的理解,「雜」這個字含有「其他」的意思。也就是說,所謂的雜文應該是指既非小說、詩詞,也不是散文的其他文章,是種方便的說法。這麼一想,我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認為自己既不是小說家,也不是散文家,而且應該也不算是記者,姑且就先用「寫手」這個稱號吧,將自己歸類為居無定所的雜文寫作者。
但從事寫手工作十年以來;不,差不多有十五年了吧?自己的想法有了變化。
寫手的工作很有趣,想必自己未來會一直從事這份工作,並繼續以「寫手」這個頭銜自居。寫手這項工作不僅深奧,在社會上更具有高度價值;既沒有必要看低自己,也不必嘲諷似地自稱或讓他人稱為「雜文作家」。寫手到底是做什麼的人?我打算從根本重新審視,並明確地用言語來表達這群人的定義或價值。這就是我改變後的想法。【寫手的定義詳見古賀史健:《
取材.執筆.推敲:《被討厭的勇氣》作者直授,最全面的寫作指南》序章】
思考寫手的功能
寫文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所謂的文章,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寫?
寫作時要專注於哪一部分?從何寫起才好?
──這些讓人思考到最後,多半只能兩手一攤的問題,只要從「取材者」的角度切入,就會看見應該前進的方向。
取材者(寫手)撰寫自己的作品時,往往被寄予某種專業角色上的期待—角色也可以用「功能」來取代。寫手是為了接受他人委託、為了寫些什麼而存在的嗎?或是這樣問:寫手的功能是什麼?
首先,就從這一點開始往下看吧。
一、錄音機
第一項是「錄音機」。
我們所說的話,從口中發出的同時就會消失不見,像是一陣風似的。昨天你與某人交談時所說的話,早已經流逝在時間的彼岸;到了明天早上,也必定也會從記憶中消逝。
該如何將含括在這些話語裡的想法和重要資訊保留下來?為了解決這個難題,讓話語容易留存在記憶中,人類書寫詩歌、創造文字,各種語言也分別整理出自己的文字符號與使用規則,將它們記錄在紙張或木簡上。更意外的是,愛迪生的留聲機原來也是由此概念延伸而來的作品。他不是為了聽音樂才發明留聲機,而是為了留下聲音,並以圓筒型錄音器材記錄口述信件。
寫手的功能也在於此。
寫手是記錄言論話語的「錄音機」。
卻不只是像真正的錄音機那樣「原封不動」地保存。
而是去蕪存菁後,整理消化為容易閱讀理解的文章,再以文字保留下來。與其說是為了留下紀錄,不如說是為了傳達。以文字訊息來記錄原本隨風而逝的話語,這就是寫手被賦予的重大任務。
二、擴音器
第二項功能是「擴音器」。
這個社會上,有聲音很大的人,也有聲音很小的人。研究人員、經營者、社會運動者、運動家、政治家、藝術家還有市井小民,他們在各自的專業領域持續表現傑出的同時,卻有些人只因為「聲音很小=缺乏意見傳達力」而不為世人所知,甚至遭到誤解,讓那些原本若能廣為傳播,便可改變世界的重要言論就此停滯不前。
寫手就是助這種微弱聲音一臂之力的「擴音器」。
微弱的聲音透過擴音器,藉著文章脈絡的建立與呈現方式的琢磨,提高聲波的振幅,讓思想或言論傳送到更遠的地方,讓原本只有一點點音量的重要話語得以振聾發聵。這就是身為擴音器的寫手被賦予的任務。
只不過以人為方式增幅時,可能導致失真。
說不定會變得不容易聽懂、與本人的聲音有差距,或完全就像噪音。身為擴音器的寫手在「將聲音傳送到更遠處」的同時,也必須意識到「要盡可能保持聲音的原貌」。如果讓發言者原本的音質與魅力受到損傷,那就毫無意義了。
三、翻譯機
根據上述錄音與擴音的功能去思考,另一個答案說不定已昭然若揭。
也就是寫手所具備的「翻譯機」功能。
比方說,將某人所說的話(錄音)轉換為書寫的字句(文字)記錄下來,或是把專業人士艱深的說法轉換成易懂的內容,以傳達給更多人。這些都算是「翻譯」。
更進一步來說,給自己腦中那些亂糟糟、不著邊際的情緒一個貼切的說法,或是將自己的想法化成言語傳達給他人,也都是很棒的翻譯。不論是日記、信件、讀書心得、與朋友的閒聊……在語言化或文字化的過程中,全都有「翻譯」這層濾網的存在。
寫手就是要達成正確(信)與明瞭(達)這兩項目標的「翻譯機」。
沒有正確的翻譯,就不能確實記錄人們述說的話語;若非簡單明瞭的翻譯,也不可能將微弱的聲音傳遞到遠方。
所謂的寫作,也是翻譯。翻譯即是寫手的核心功能。
坦白說,寫手這項職業的樣貌日後將如何轉變,我也不太清楚。例如像網際網路問世之前與之後,職業寫手的樣態已大不相同;社群媒體誕生前後,也同樣帶來相當程度的變化。不論是哪方面的改變,都有我可預測與不可預測的部分,未來應該也有類似的巨大轉變在等待我們。
然而關於寫手所擁有的「功能」,此後並不會有變化。
所謂的寫手,是錄音機,是擴音器,更是翻譯機。
【作者簡介】
古賀史健
撰稿人,株式會社batons代表。1973年出生於福岡,畢業於九州產業大學藝術學部。曾任職於眼鏡公司、出版社,1988年起以寫手身分獨立接案。包括譯為31國語言的全球暢銷書《
被討厭的勇氣》《
被討厭的勇氣 二部曲完結篇》(與岸見一郎合著)在內,著作有《古賀史健整理的糸井重里。》《20歲的自己想上的寫作課》等書。企畫執筆的書籍則有:《重新選擇我們無法選擇的。》(幡野廣志/著)《未來之課》(瀧本哲史/著)《0:歸零,重新出發》(崛江貴文/著)……相關編著書籍將近百本,累計銷量已突破1300萬冊。
2014年時,因為大幅提升商業書寫手的地位,獲得「日本商業書大賞」的評審特別獎。隔年,為了提升撰稿人書寫的專業度,成立了「writers’ campus」和株式會社batons,持續培養未來的文字工作者,為了將專業技術接棒給下一代而不斷傾注心力。
《取材.執筆.推敲》金句選輯
- 是否成為內容的關鍵,不在於有沒有故事或人物角色。關鍵在於骨子裡「是否流淌著使顧客愉悅滿足的精神」。
- 要成為一位優秀的寫手,首先必須是一名好讀者。而且我斷定這樣的順序絕對無法交換。
- 不可以想著說要說服讀者,更別想駁倒讀者。文章裡需要的東西,還以讀者所追尋的,不是說服力,而是「接納感」。
- 我們藉由推敲面對差勁的自己,並在原本認為還不錯的文稿裡發現各種錯誤。但那不是因為「身為寫作者的自己」差勁,而是「身為讀者的自己」很敏銳的證明。
- 不論有無可依循的根據,擁有自信(相信自己)比什麼都重要,甚至是寫手最需要的一種力量。
- 寫手,絕對不是什麼未達作家資格的寫作者統稱。不以「我」,而是「我們」為主語的寫作者,才能稱為寫手。這份價值,今後我依然想強烈呼籲並反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