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煙,我只抽了一半,另一半的時間它都處於被遺忘的狀態,在一邊安靜地慢燃,而我夾著它的手一直在止不住地發抖。
我一直以為我玩得很灑脫,孤家寡人,無牽無掛,只要不貪太多,就能愉快的把餘生糊弄完,可是我好像錯了,並不是我不貪就可以,有些事情是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羊毛卷很大方地又給我了點了一根煙,像是對將死之人的施捨。
「想不想逃?」他的表情毫無關心,全是調侃。
「逃得掉嗎?」我反問他,他嘿嘿笑了好幾聲,「逃不掉,你對他來說是咬過一口的兔子,嘗到你的甜頭兒了,他會一直陰魂不散纏死你。」
「那我就只能等死?報警行不行?」
羊毛卷晃著他肥嘟嘟的臉,「深溝網水很深,灰色地帶,人家在境內沒犯什麼大事,再說每天黑別人攝像頭的人多的是,抓不過來的。」
「可是他想弄死我……」我太過激動破了聲。
「沒用的,別天真了,充其量抓起來查一查,大概率因為證據不足釋放,到時候可就不是跟你談情說愛這麼溫和了。」
我思考著,努力的調動我所有凝滯住的腦細胞。
「你們怎麼確定我和阿泰不是演員?」
「有人監控你們,偷拍你和你男人的日常片段。」
「阿泰也有?」
「當然,比你的還多呢。」說著羊毛卷打開了一段視頻,是阿泰從外邊走進辦公樓的視頻, 攝像頭一路微晃尾隨他進了電梯,還能聽到電梯裏阿泰和偶遇的同事聊工作,這個傻子完全沒留意身邊站了一個偷拍者。
後來阿泰和同事走進公司,偷拍結束。
下一段視頻,是阿泰和幾個同事從辦公樓出來,走路去附近一個連鎖速食店吃午飯,這個偷拍的人一直跟著他,甚至在點餐的時候就排在阿泰的後邊,點了一份跟他一樣的午飯,坐在他的對面吃,吃飯全程都被記錄下來,阿泰這個蠢貨甚至還看向攝像頭這邊好幾次,絲毫沒發現異常。
我突然想到出現在超市的那個套裝女人和瘦高個男人,說不定他們就是偷拍我日常的人,但我確實沒想到,竟然也有人同樣跟蹤偷拍阿泰。
羊毛卷看了看手上價值不菲的手錶,「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來吧,看看今天直播什麼……」,說著點開一個選項,一個小窗口彈開,是阿波家的一個監控畫面。
「還好,我們沒錯過好戲,直播才開始。」
這個角度並不是房頂角落上我最熟悉的那個攝像頭,而是拍到我和阿泰安竊聽器的角度,這個視角拍攝的是沙發的正對面,可以拍攝客廳的全景,頁面左側還有另外三個攝像頭,畫面都是靜止的,一個是廚房,一個是臥室,一個是洗手間。
現在想來,這根本就不是阿波和阿男的家,而是一個是個精心佈置的、無死角的,隨時可以開機的直播間,而此時的直播對象是兩個人,一個是房間的女主人阿波,另一個是給我留言去加班的阿泰。
羊毛卷歪叼著煙,看著視頻裏的兩個人,調謔地攤手,扭動他胖到幾乎消失的脖子說:「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這實在是太「驚喜」,我從來沒想過阿泰這麼大膽子,竟然真的敢騙我!
阿泰坐在沙發上,這個沙發實在是入鏡太多次,它是阿波和阿男恩愛的溫床,是阿波家暴阿男的施虐地,是睡著後點燃的灰場,是阿波出軌大戲的背景……現在,是阿泰的絞刑架。
我緊盯著畫面,阿泰此時有點緊張,刻意地收著雙下巴,看起來有些滑稽,阿波貼著他坐下來,笑著說:「熱不熱?」
阿泰擦了一下額頭,「不熱,就是有點悶。」
「你是喝點涼的,還是洗個澡?」
「洗澡?」阿泰有些慌亂,「不用,我坐一會兒就好了。」
「急什麼?怕阿月找你?」
「不是,我跟她說過了。」
是啊,他是跟我說過,但他說的是加班。虧我還以為他在辛苦地工作,想不到是在辛苦的偷歡。
這一刻,我心情是複雜的,明知道阿波是在蓄意勾引阿泰,他和我一樣都是這場暗黑賭局的受害者,但我還是有點生氣,生氣阿泰為了她而騙我。
阿波說:「要不,我們叫阿月也來?」她試探性地看著阿泰,阿泰笑得非常不自然,像作弊被班級倒數幾名的同學嘲笑般。
他在彆扭什麼?如果他知道三人行更值錢的話,臉會比現在還要難看一百倍吧。
「別怕,逗你的。」阿波露出她擅長的明媚笑容,轉身去了廚房,阿泰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最先看的是角落懸掛的那個攝像頭,他一定是在害怕,害怕我此時恰巧看到他。
多巧,我確實在看他,卻不是通過他以為的那個攝像頭,而是另外一個隱藏在深處的鬼眼,而且不是我一個人在看,而是全世界各地許多人一起在看。
它們手裏握著滾燙的籌碼,雙眼發燙地盯著螢幕,希望你不要淪陷在阿波的美人陷阱裏,這樣它們就可以振臂歡呼,賺得盆滿缽滿。
聽到阿波回來的聲音,阿泰扭過頭,把後腦勺對著那個攝像頭,但卻正對著我現在看的這個角度,糾結的臉色寫滿了不安,如果我沒猜錯,這幾乎是他做過最大膽的事,而且很明顯他並沒有做好偷腥的心理準備。
又饞又膽小,又菜又愛玩。
「你說要給我看的東西呢?」阿泰問。
「我想給你看的很多,看你最想看哪個。」阿波坐在他的旁邊,將長長的腿跨過阿泰的大腿,在他胸前拱出一座橋。
阿泰低頭看了看她的膝蓋,問:「阿男呢?」
「我們吵架了,你不知道?」
阿泰有些意外,「我不知道啊,上次不是和好了嗎?」
阿波意味深長地看著阿泰,「看來阿月和你也有秘密哦,她昨天還去酒吧安慰阿男來著……」
「安慰阿男?」阿泰似乎回想起昨天的暴雨,還有我突如其來的酒局,他已然明白了阿波話中的意思。
阿波為什麼要告訴阿泰?是想讓我們產生矛盾嗎?然後她好趁虛而入?或者引導阿男用同樣的事情報復分心的我?
不得不承認,阿男和阿波太擅長蠱惑人心的把戲了。
看阿泰陷入思考,阿波把手搭在阿泰的肩頭,有意無意的玩弄著那個隱藏在短袖裏的肩膀,「是啊,兩個人好像還很聊得來呢。」
阿泰側頭看了一眼肩上的手,順著胳膊又看向她的臉。
阿波安撫著說:「別想那麼多,她可以尋開心,你也可以找樂子,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多好。」說罷,阿波拉起他的手,站起身,帶著他走向臥室,阿泰像被攝了魂魄的待宰羔羊,機械地跟他走了進去。
羊毛卷似乎對正在直播的內容沒興趣,反倒是對我的反應更感興趣,一直帶著狡黠的笑觀察我的反應。
「你看我幹什麼?」我問他。
「你不覺得,人是個特別有意思的存在嗎?到底是什麼在支配一個人的行為?是邏輯還是欲望?」
「你一個變態,跟我這個變態,適合討論這麼高深的人性問題嗎?」
「那你會阻止阿泰嗎?」他再次點了一根煙,安靜等待我的答案。
「再看看吧……」我也不知道,不可否認,此刻我是生氣的,因為阿泰欺騙了我,但是我似乎也沒什麼立場指責他,畢竟我昨天也確實騙了他。
現在想想,我們之間好像早已經出現問題了。
「你還真大方。」
「你輸了多少錢?」我又問了一次。
羊毛卷思考了一下,「八九十萬吧。」
難怪他今天白天這麼生氣,複雜的人心讓他損失了近百萬,雖然他看起來很有錢,但是這也不是個小數目,而且再繼續下去,我和阿泰兩個人可能會讓他賠得更多。
「上次我和阿男你沒押?」
「當然,我以為你肯定會跟他搞一起去嘛,押了准賠,誰想到你最後關頭竟然跑了,唉……女人太難懂了,就是這麼反復無常,一陣一陣的!」
「阿波和阿泰這場,你壓了嗎?」
羊毛卷點點頭,豎起一根食指,「一個鯊魚幣,押他草不成。」
「為什麼?難道你認為阿波勾引不了阿泰?都是男人,你應該知道這種女人對於男人來說很有吸引力。」
「因為我賭他不敢。」
「他怕什麼?」
「怕你啊,像他這種沒偷過腥的男人,是承受不了為了給老二爽一次就改變原本生活的。」
阿泰真的不敢嗎?以前的我會相信這個說法,但是現在……
我們再次看向那個房間,阿波將阿泰帶到臥室,他自以為離開了攝像頭的拍攝範圍,整個人放鬆了一些,可是他不知道,臥室裏依然有攝像頭,收音,高清,無碼,他已經身處在一個類似明星真人秀的節目裏,一舉一動都在攝像頭之下。
上次去阿波家,我和阿泰並沒有機會進到他們的臥室,所以這個房間我也是第一次見。
攝像頭似乎懸掛在床頭的某個高處位置,廣角的攝像頭讓房間所有的東西一覽無餘,羊毛卷將臥室的監控畫面放大,看著阿波牽著阿泰的手來到了床邊,讓他在那裏坐好,她站在阿泰的面前,眼角生媚地勾著他。
羊毛卷吹了聲口哨,「喂,看傻了吧?還不動手啊?你男人馬上讓別人給上了。」
「我還沒想好。」
我確實沒想好,說實話,我很想知道阿泰面對阿波的勾引,到底會做到什麼程度,他真的會忌憚我的想法嗎?
這儼然變成了阿波和我之間博弈,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把籌碼押在了哪一方。
阿波撥弄著阿泰的頭髮,像是在寵愛一個乖巧的小孩。
「給你先看個好東西,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繼續上次你沒玩夠的小遊戲。」
這個角度我只能看到阿泰的側臉,看得出他仍舊有點懵。
阿波從床上拿過來一個平板電腦,解鎖遞給他,然後轉身離開,離開之前,她看向這個正在直播的攝像頭,緩緩豎起她的中指。
看著阿波離開的身影,阿泰開始打量這件臥室,房間像阿波和阿男的性格,張揚熱烈,牆上掛著三幅畫,兩幅是大塊色彩疊加的塗鴉,另一幅則是一幅西方神話的油畫,畫面裏是個豐腴的女人形象,她手牽著一頭小鹿的角,正在大步朝前走,我猜她也是阿佛洛狄忒。
煙灰缸、壁畫……也許還有更多的細節,阿男的T恤,阿波的飾品,我們一起聽過的音樂……他們早已經倡狂的將遊戲暴露給我,可我完全沒發現任何不對勁。
阿泰顯然不知道這副油畫存在的意義,他只是快速掃過房間內的陳設,他是在查看是否有攝像頭嗎?阿泰曾經以為自己是這方面的專家,還為我講授相關經驗,卻不知道自己只是個新手村的菜雞,而這些自始至終裝獵物的,才是絕對的「高端玩家」。
找不到攝像頭似乎是理所應當的,阿泰很快收回目光,看向手裏的平板電腦,點開了阿波為他找出來的視頻。
她會給阿泰看什麼呢?狂歡前的助興短片嗎?還是她的裸舞?
很快,平板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來了啊。」
一個女人回答:「嗯,怎麼自己喝酒?」
我立刻聽出來,那是我和阿男的聲音,是上次我去酒吧找他的視頻。阿泰迅速瞪大眼睛,似乎不太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他仔細地看著,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的細節。
我心虛了起來。 我以為我沒有上那輛車,就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可那只是我在欺騙自己,怎麼會一樣呢?我分明對阿男動了心思的,當然,是在他的蠱惑下,我中了他的「不心動挑戰」圈套,準確來說,是我和阿泰一前一後都掉進了他們的圈套中。
然後他們又用這種方式炫耀他們的戰果,在我和阿泰面前扯掉對方忠誠的遮羞布,變成一對各懷鬼胎的「姦夫淫婦」,還要被蒙蔽,淪為他們賺錢的工具,我還真是小看了他們兩個人。
掛著上等的皮相,裏面確實最醜陋的內心,最爛的本質,最惡臭的靈魂。
阿泰,看到這一切,你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