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女聲,在夢境裡說著。
我永遠忘不了……
那一年,那些砲火、槍聲……還有她!
噹!
清脆的琵琶聲響了起來,一個女學生坐在椅子上,她抱著琵琶,手指靈巧的活動著。
《秦淮景》這樣帶著綿軟的曲子,從教堂的閣樓傳來,像是女子在午後的吳儂軟語,清脆又不快,像是懶洋洋的午後,剛睡醒的那種綿軟的感覺,讓人很舒服。
蘇娟穿著白色襯衫、黑色的百褶裙、過膝襪、皮鞋,秀氣的瀏海、長頭髮整齊的梳在背後,翹著腿,抱著一把弦樂器,琵琶。
在錚然的音色中,她像是穿越時光而來,看著眼前的彩繪玻璃透到地上的光,她有著恍惚的感覺。
……細細呀道來,唱給諸公聽呀……秦淮緩緩流呀,盤古到如今……
夢境中,有人唱著她不懂的語言。
她又好像看到了夢中的幻影,那是一群女子,她們穿著各種顏色、花紋的旗袍,貼身的旗袍把女體優美的線條勾勒了出來,那一步一風情婀娜多姿的模樣,那手臂白嫩的像是豆花似的,點上了紅色的指甲油,隨著她走進來,甚至能聞到那胭脂水粉的香氣,就這樣大辣辣的走進自己眼底。
但是這畫面在哪看到的?
她又是誰?
那首歌又是在唱什麼?
而領頭的那位女性是誰的身影,每次在夢中,她想要看清卻又看不清了。
「彈得不錯,蘇娟。」國樂社老師在一旁點頭。
蘇娟是這所普通高中的國樂社社員,趁著午休時間在學校設置的小教堂練習。
咚!
突然外面有奇怪的聲音,似乎是誰透過圍牆丟了什麼進來。
「妳先收拾,我去看看。」國樂社老師說完就先離開了,她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把琵琶放好。
噹—
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蘇娟走出了教堂,琵琶被放回國樂社的教具間。
她走出來,正好看到國樂社老師拿一個皮箱,而一個女生,穿著別校的制服,大剌剌的騎在圍牆上,正在跟她說話。
蘇娟有些愣住,那個女生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她笑了起來,對自己揮手。
「同學!妳趕快下來!」老師不高興的喊。
而那個女生大方地跳下來,不同於純黑的格子百褶裙掀起,下面是黑色的安全褲,然後是她隨性的拍拍自己,然後抬起頭,看著自己走過來。
那是一張看過一次,就會被吸去心魂的臉,而評價只有美艷二字。
這是她跟玉茉第一次見面。
「這是今天轉學過來的新同學,竹玉茉。」班導說。
很不巧,玉茉就坐在自己旁邊,她經過時低聲對蘇娟說:「好巧。」
蘇娟卻覺得一點也不巧。
下課,周圍的女生都圍在她桌前。
「玉茉,妳怎麼會轉過來啊?」
「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所以我搬到這,叫我茉就好!」她笑說,漂亮的臉蛋,彎彎的細眉、狹長鳳眼、豐潤的唇帶著友善的笑,她是個長相很媚的女子,在清秀的學生中,特別的顯眼。
蘇娟卻覺得她有點狐狸的味道,甚至有些危險。
「茉,妳之前讀哪個學校啊?」有人問。
「懷池。」玉茉
幾個女生尖叫,「是那個貴族女學?」聽說不但只收女生,而且學費很可觀的菁英學校。
「那妳爸爸是做什麼?」有人好奇。
「就是一個開食品公司的老頭而已。」她笑說。
「老闆耶!」女生們興奮的說。
玉茉後來參加了戲劇社,但一切都與蘇娟無關,她們只是同學,會說早安,卻沒有深聊過。
但是班上很快的因為這個新成員加入,隱隱分成了兩派,一派都是漂亮而個性活潑、另一派安靜斯文,但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團體就是這樣,小圈圈裡還有小圈圈,人際關係像是盤根錯節的樹根。
她只想好好讀完高中,因此選擇了安靜的那一派,而玉茉則已經跟班花混熟,成了活潑的那派。
在蘇娟的世界,班級被切成了三份,安靜的、活潑的、男性的。
下課時間,蘇娟看著琴譜練習指法,不知道為什麼,其實她的音樂資質普通,但是就很喜歡琵琶,家人也鼓勵她把這個興趣留下來,但她其實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天分。
能夠上台只是靠苦練罷了。
她的歌,都沒有靈氣,唯一的幾首,其一就是這首《秦淮景》像是有人拿刀,把這首歌刻在她的靈魂上,她忘不掉,總是在午夜夢迴間,夢到那一群女子,時而穿著旗袍時而穿著黑袍,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唱著歌,還有染血的琵琶。
奶奶說,那是她上輩子少喝了幾口孟婆湯,所以才有些記憶沒有洗乾淨。
醫生則說,她因為要上台表演所以壓力大。
「……娟、蘇娟!」有人在她耳邊喊著,她抬頭,玉茉那美麗的鳳眼含著水光,笑吟吟的看著她。
「上課了!」玉茉提醒她。
蘇娟的課本早就擺好了,但是玉茉卻沒有回到位置,把自己的椅子併到蘇娟旁邊,「我帶錯課本了!跟妳 一起看好嗎?」她說。
蘇娟點點頭。
「妳真悶。」玉茉笑說。
明知道她沒有惡意,但這話還是有些刺心,蘇娟知道自己確實個性溫和吞了些,但不表示她不知道好壞。
「但我覺得這樣很好。」玉茉接著說:「算是好老婆的人選!」
「妳說什麼!」蘇娟對玉茉低叱。
什麼好老婆!她們才高中耶!
「蘇娟!剛剛那題沒聽懂嗎?」數學老師的聲音,把蘇娟拉回到現實,她快速的站起來。
「沒……」蘇娟瞪了一眼玉茉,都妳啦!害我被老師點名!
「我再講一次,假設R是A的二次方分之Y二次方減掉B的二次……」數學老師念著可怕的的公式。
蘇娟只覺得頭痛得要死,數學就是她的剋星,她根本不知道算出這幾條線有什麼意義,至少放在琵琶上她還會,放在課本裡她就不認識了。
答案是什麼她怎麼可能知道,可是眼看老師就要她上去解答了,底下同學訕笑的聲音放大了起來,讓她更加難受,她皺起眉,打算認錯去罰站。
但卻有人舉起手,「老師,蘇娟教過,我知道!」只見玉茉帶著笑容自信的起身,走到黑板前,接過粉筆。
蘇娟看著穿著同樣制服的玉茉,她還是那樣的顯眼,就像是躲在羊群裡的別種動物,就算披上羊皮,她還是突出的。
看著她那漂亮的手握著粉筆,優雅的寫下公式,張牙舞爪的數字,在她手裡,成了優雅符號,那有力的筆跡,只有熟悉黑板的人,才能寫的這樣好看。
「所以答案是2,此線會先碰到這,再碰到這。」玉茉說,寫下那難唸的數學符號,放下粉筆。
有人起鬨的拍手,她也漾出笑容,誇張的行了一個西式禮,把剛剛那種遲滯的氣氛打散。
只見她回到座位,兩人都坐了下來,蘇娟呆呆的看著玉茉,而玉茉也回視她。
玉茉總覺得蘇娟一張白淨的小臉,讓人很想要摸一把。
「其實妳根本不用跟我一起看課本吧?」蘇娟低聲的說,懷池的課程是菁英的等級,她們只是普通高中,恐怕以玉茉在之前學校的名次,她都看不上眼吧?
「姐做人要低調點。」玉茉對她壞笑的說。
整堂課玉茉只是撐著手,慵懶的看著蘇娟。
蘇娟看著玉茉,她這樣的姿勢,如果是班上那群剪短髮的女生,被稱作T的那群,肯定是很帥的。
若是男生就有些雅痞的味道。
可玉茉給人的感覺就是媚,只見她撐著手,那白玉似的手腕,擦著護甲油的手握著,像是藏起了爪子的狐狸,手腕靠在額邊,艷麗的五官,一頭長髮披著,像是上好的水緞似的,一雙美麗的狐眼,讓人看到心都酥了。
但蘇娟心裡只有些無言,她可不是男的,這女人就算是狐狸精投胎,也不用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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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閒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