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外送員。
雖然不是甚麼人人稱羨的職業,有時甚至會被某些特定的人物或團體批評,但也已經足夠我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下去。雖然工作本身稱不上有趣,不過就是穿梭在車陣中,把一袋又一袋的食物或飲料,交到需要的人們手上而已。我想這對大多數人來說,是枯燥且乏味的吧。
不過以我個人而言,能夠在交貨的時候聽見人們對我說的那一聲謝謝,或許就足夠了。
晚上的尖峰時間。天空布滿一層不算薄的雲,空氣充滿濕氣,些微的雨滴輕輕打到安全帽的面鏡上,並不影響視線的小雨。
「你要解釋一下嗎?」眼前的男人從機車上走到我面前。我的車頭與他的車身距離只不到十公分。
「抱歉。」除了這兩個字以外,我找不到更適合的話語。
「這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決的吧?」男人似乎沒有輕易要放過我的意思。我從面鏡裡看到,男人握拳的右手似乎蠢蠢欲動。
「抱歉。」
男人挑了個眉,用銳利的眼神不發一語地盯著我,似乎以為我在挑釁他。
外送員是個不僅要與時間賽跑,也是同時被迫遊走在生命邊緣的職業。有時候即使早已精神不濟,卻也得硬著頭皮繼續眼前的工作。否則的話,會有許多方面無法順利進行下去。
也因為如此,「外送員才是威脅行車安全的罪魁禍首」這樣的批評並不少見,我似乎也沒辦法從中找到能反駁的理由。然而,除了個人性的因素,還有想要盡快讓人們獲得所需,這樣的微小心情也確實的存在。想要顧及人們安全的心情,與想盡快滿足人們需求的心情,矛盾地碰撞在一起。
不過這樣的矛盾,肯定無法被人們所諒解吧。我這樣想。畢竟滿足人們的需求,同時也代表著我能更快的拿到下一單、開始下一份工作,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世俗性表現啊。雖然想努力為自己辯解,有時卻也深知自己的行為確實不能說的上安全。我並不擅長表達想法,有時甚至是需要費盡心思的作業。對於外界的質疑或批評,我無話可說。
就在我陷入自顧自的思考的同時,我沒注意到自己騎到了一個該右轉的路口,正從窄巷筆直地向大路行駛,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轉彎。而另一個原本在大路上的騎士,就這樣差點和我相撞。而那男人正準備向我走來。
我的身體無法做出正確的回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男人走到我的機車前,用著我從未想像過的表情和語氣對我說話。我用盡肺部的力氣,嘗試擠出完整的句子,但最後成功說出口的卻只有短短的兩個字。
一台公車在男人背後呼嘯而過,卻絲毫無損男人的氣勢。即使路上的車輛密集的經過,我與男人之間的空氣卻被沉默所凍結。
「這次就先放過你。但是不要忘了,我隨時都能找到你。」正當我開始思索男人動手的可能性,他突然打破了沉默。
「抱歉。」
男人回到機車上,臨走之前,他銳利的眼睛再次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看不到絲毫同情,不容許任何反抗。當我因為忘記呼吸而大口地喘起氣時,才意識到男人早已離去。
直到安置在支架上的手機顯示出通知,才將我拉回現實。是客戶在詢問我的地點。
我將機車從路口移至路邊,重新看一次目的地的所在位置。明明是做過幾千次的本能性動作,此時忽然變得不熟悉起來,好像第一次學著看導航似的。看著手機裡的圖示,一時之間無法正確掌握那藍色箭頭與紅色圓圈所代表的意義。
我打開身後的貨箱,仔細檢查內容物是不是還完整。嗯,還是完整的。液體沒有錯誤的漏到外頭,盒子與包裝也都以正確的角度平躺著,應該是能拿到好評的狀況,運氣好也許能拿到小費也說不定。我深吸一口氣,讓空氣確實進到肺部。將安全帽擺正,重新調整好方向感,再一次出發。
與管理員打過招呼,將車子臨停在管理員室旁的車位,手提裝著餐點的貨箱,我進到好像能容納一整個足球隊的電梯裡。我望著電梯鏡子裡的自己,嘗試回想剛才所發生的事,只有男人的臉隱約浮現在腦海,卻怎麼也沒辦法回想起具體的內容。
電梯門在十二樓打開。我按照地址走到57號的門前,確認訂單要求後,我把餐點從箱子拿出,小心的放在地上。正當我準備離開時,門突然開了。一個綁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牽著一位中年女性一併從門後出現。小女孩略帶緊張的看著我。
「每次叫外送,她都喜歡看著外送員的機車圖示移動。好像當成了個遊戲似的。剛剛她發現你在同一個地方停了很久,便著急地問我:『外送員是不是怎麼了』,她想也不想就按了程式裡的預設對話,我來不及阻止。那並不是在催你。一切都還好嗎?」中年女性帶著些微苦笑,一邊對我解釋。
「啊,一切都沒事,是我遲到了,不好意思。」我對女性和小女孩表示歉意。「謝謝你,大哥哥。」小女孩像是克服緊張、鼓起勇氣地對我說。
我對她點了點頭,並不清楚自己的表情究竟如何。我對中年女性簡單致了意,目送他們進門。在門關上的最後一刻,我看見小女孩迫不及待拿出餐點,臉上滿是興奮的笑容。
我再次走進大到使我有些不自在的電梯,穿過大廳與玄關,雨已經停了。我回到管理員室旁的機車上,等待下一段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