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后宁正义的案件在江城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了不公开审理,从开庭到一审判决只用了十八天时间,数罪并罚判处宁正义有期徒刑23年,没收全部非法所得,判处弯弯十八个月缓刑。
姐姐在妈妈的老房子里正和东南北、哥哥三个人呆坐着时接到律师电话通知判决结果,三个人面色凝重地对望着,哥哥苦笑了一下拍了拍姐姐的手,东南北站起来把姐姐的头靠在胸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
“至少弯弯可以回来了。”哥哥说,“你放心,宁正义也坐不了那么长时间牢,等过了这段时间花钱找人减几次刑,没两年就出来了。”
“对,姐,那时工作更好做。”东南北说,“太多先例了,杀人犯都没蹲过几天,还能在外面吃喝嫖赌、做生意赚钱,别看公开报道说政府可能严管减刑,只不过哄抬了物价而已。”
晚上三个人正在家吃饭时,瞿哲打电话过来,东南北接通后随手按了免提。
“熊猫,我听说了,操他妈的!真黑!据说第一天开庭只是公诉人念完了起诉书,随后十几天公诉人把证据展示完都没怎么庭审更不用谈辩论就直接宣判了。不过是好事,至少有结果了,你跟姐说千万别上火,她不知道看守所里有多少人关了几年,不审也不判。我听一个律师讲过,按照中国现行法律,所有合法理由加一起可以让一个人连续关押十几年,最后无罪释放还申请不了国家赔偿。”
“是,我也和姐说过。”东南北低着头对着手机说。
“跟姐说也别上诉了,没鸡巴用,赶紧送回看守所。”瞿哲说,“我保证能让姐夫在里面比在外面日子还舒服,小姐我都能给送进去。过段时间就开始运作减刑,监狱日子再舒服也是没自由啊,能少蹲一天就少蹲一天。”
“我问问姐同意送小姐不?”东南北笑着说。
“我看你是在民主、人权国家待太久了,这种事儿还用征询意见?”瞿哲说,“不过院长的金条得要回来,操他妈的!他明知道自己办不了还他妈‘索贿’,这不明摆着落井下石吗?咋地?欺负咱娘家没人吗?”
“嗯,我准备和哥哥去拜访他一下。”东南北说。
“别和哥一起去,江城你俩又不熟,万一你哥俩出点啥事儿,谁陪姐啊?”瞿哲说,“这事儿再说,你陪姐喝点儿,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喝着呢。”东南北说,“我们刚才商量了,你说其他人把金条都退回来了,人家肯定也使劲了,咱是不是得请人吃顿饭或者送点礼啥的?”
“不用!谁也不差这点,再说能少见就少见,咱们记得人家就行。”瞿哲说,“检察院这边你也别怪人家不办事,人家直接把案子转法院了,估计是肯定处理不了。法官、庭长、主管副院长的钱先看他们自己能退多少,咱别强要,但是一把院长主动索贿,我们必须让他加倍偿还,坚决‘扫黑除恶’。”
“好!我写个《中国教父》剧本,拍成电影,你还演男一号。”东南北说。
“我说熊猫,你这脑袋肯定是被鸡巴电坏了,那不等于不打自招吗?”瞿哲大笑着说,“不过你脑袋一直不大好使,这次你怎么没去和法官‘讲和’呢?”
“法官和院长都做不了主,但是我哪有和共产党讲和的资本啊。”东南北说。
挂断电话后,东南北看了一眼姐姐和哥哥说:“石头落地了,咱安排一下吧。弯弯肯定是回不去德国了,连雪城都出不了,姐早退休也没意义了。拿退回来的钱买套新房子,你们得确保自己过得好好的,姐夫在里面才不担心。”
“先不用买房子,房价肯定得大跌,我有套新房子,一直没住。你嫂子还总惦记,跟她有什么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钱买的。”哥哥说,“你们先过渡下,这两天我再和魏成辉回你别墅几趟,能拿出来的都拿,不然马上就要执行了。”
过了一周后,哥哥打电话让东南北到他山庄去一趟,东南北进了包间后,哥哥反锁上门后悄声说:“你是不是和瞿哲在商量什么?”
“不就是要回金条的事情吗?”东南北说,“我们怕院长不给还报警,所以做了好多套方案。本来我想带魏成辉一起去,但是瞿哲的意思是不熟悉的人没有默契,一个环节出错就可能人财两亡,他的意思是就俺俩干。”
“是,不能超过两个人。”哥哥说,“但是不管干成没干成,都得打草惊蛇,你都不能在雪城待着了,最好回美国避一段风头。”
“我做好退路了。”东南北说,“我这个月抽空就去踩点,准备些东西,然后注销所有网购和社交平台账号。还不能让映红察觉,所以你得换着班儿陪映红。准备差不多我就消失一段,切断所有联系方式。我还得回李家村收拾一下,取护照。我等瞿哲暗号,一回来就干,干完就飞走。”
哥哥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说:“你说操他妈的!咱家人命怎么这么苦?”
“哥,不是个人命运的事,这个荒诞的时代没有人能善终。”东南北说,“我们可以做普通人,可以选择不出人头地、不那么清高、不那么记仇,但你以为我们就能好得了吗?早被人踩成烂泥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就是……”哥哥说着又哭了起来,“你说咱家就剩仨人了……你说咱不要这几根金条行不?孩子都大了,手里钱也够用,没啥花钱地方,平平安安就好。”
“钱肯定不够用,已经倾家荡产了,怎么都得确保姐的晚年生活吧,再说运作姐夫减刑等不都得花钱吗?”东南北说,“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是维权,又不是要他命。”
“主要是我担心瞿哲太狠,说不定出个人命,又是法院院长。”哥哥说,“你们就是想得再周全,也难保万无一失,到时候全世界都得通缉你们,你说值得不?”
“哥,放心,瞿哲和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少年了。我们都用脑、用高科技、用人性的黑暗面。如果鸡巴院长真想‘舍身取义’,我就成全他,顺便为共和国除害。”东南北说,“不说了,赶紧一起回家吧,晚上陪姐‘斗地主’。”
弯弯从看守所出来后,东南北和哥哥、姐姐接上她一起在山庄吃完饭送回家,哥哥让姐姐和弯弯先上楼,随后和东南北说:“我前天去江城‘御品天下’转了几圈,我感觉那个小区规模太大,而且从独栋别墅到复式、多层到高层啥房型都有,地下停车场也很复杂。瞿哲是江省名人,估计认识他的人很多,你俩太扎眼,所以我觉得应该接应你们一下。另外最好是你们从小区内就分开,我送你去机场。我开魏成辉的‘捷达’去,我还有套假车牌号,在老区里转两圈换个车牌监控就追不到了。”
东南北想了一下说:“好,我从李家村出来后就把手机和电话卡全留下,然后租辆车开回来,说好时间你到雪城自助还车点外面接我。”
第二天东南北趁天黑后回到李家村,房间内一股浑浊的闷气和着尘土味儿,留在餐桌上的纸条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打开冰箱,里面的东西一动未动,冷藏柜里的食物多数已发霉。
东南北拿出手机查阅着章妤的博客信息,最后的更新仍然是两年前。打开章妤所在公司的主页,发现创意总监已另换他人。她调出章妤的电话,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按下呼叫键。
半个多月后东南北开始挨间房子清理、关好门窗。离开工作室时回头望了一眼,想了很久走回去拿起了琴盒,打开看了一下,顺手把书桌上一叠打印的大幅照片放在琴盒里合好。拎着琴盒走出工作室时又回头张望了一下,走回去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素描纸,用一支羽毛笔蘸着墨汁写了一封信。
My heart:
提起笔,竟不知如何称呼你为好?
“小鱼儿”很亲昵,是长辈对你的称呼,代表不了完整的你。“太后”是从我们第一次不期而遇时开始叫起,代表一段特殊的记忆,但总有一种穿越时空的不真实感。“爱人”有点通俗,“知音知己”有点轻飘飘,毕竟我们的爱是沉甸甸的。“灵魂伴侣”肯定不错,但是既然都深入灵魂了,还需要每天挂在嘴上吗?
收拾旧物,竟然没有一片东西能证明我们的生命曾经重叠过,就像我那虚无的个人历史,但我从不怀疑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除了那张对我有特殊意义的琴证明你来过,但是我不能带走,它陪了你二十多年,就让它代表我伴你终生吧。
虽然你刺在我大腿上的花朵不能完全消弭我内心的隐痛,但是确实不被人关注伤痕了,反倒成了我俩的秘密。你遮盖了我的创伤、恢复了我爱的能力,然后你就消失了,除了带走我的心还带走了她的琴。但是这次消失前,你把琴留在了这里,为什么?
我们盛装讨论自由、艺术和爱,我们披着戏服在城墙上穿越,我们裸着身体相拥退水,我们超越时空彼此牵挂了数十年,我们默默地相处了一整天,我们一起合作“大碗岛”,又让艺术小镇的所有空间散发出艺术的光芒……看起来都像一场戏,但重要的是我们是本色出演,而且根本不需要剧本、更不用排练,眉眼一动、心意相通。
我一直在寻找你,总是感觉应该帮你“找点活儿”,也是因为你无可替代。但我不时会摸摸胸口,感觉那里空落落的,遇到重大选择,我也会想起你,问问My heart。如果旁人知晓我这隐秘的心思,是否会一眼看出我对你的念念不忘、恋恋不舍和深深牵挂?
从我踏进你的工作室那一刻,你的生活状态就是我最向往的样板。我常想你起的工作室,你有发现吗?我的工作室和你的差不多,而我也和你越来越像,只不过我是返璞归真了,而且你早已超越世俗。不知道经历了几度空间的轮回,反正有一度空间只属于我们自己。
与你重逢之前我已经心如止水,我认为自己足够幸运,多数人一辈子都是几十年如一日,过着简单重复的生活,而我有幸体验过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金融人生和艺术人生,而且得那么多优秀的人眷顾。即使功不成、名不就,又没有钱,但是我想做的事儿都做了,这不应该算是loser吧?对,你不认为是,因为我是深得你厚爱的将军。
妈妈的过世掀开了死亡那道帘子,让我感觉死亡从未如此接近,尤其我们三辈男人短寿的阴影始终笼罩着我。这是宿命吗?我因为相信命不久矣才选择独自流浪?你因为很早失去父母才能洒脱起来?逻辑肯定没那么简单,因为我们两个孤独的人同时躲在了一个屋檐下想独自过春节,其实都是在躲避自己内心对爱、家庭、温情的渴望,即使我们拥有了自由和艺术。
我们并不超脱,只不过有点精神洁癖,像古代的隐士。
你从这个“艺乡”找到了家的感觉,我无比欣慰,我曾一度认为这是个童话般的故事结尾。
但是……我能在那片最深、最纯净的海底再次偶遇你吗?
My heart,对不起。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东南北取了车装上行李和古琴深夜离开了李家村,躲开村口监控、顺着田间小路刚开上国道,戴上滑雪面罩开了十几公里后突然停住,过了很久又原路返回,走进工作室写了张字条“我爱你”放在了章妤的古琴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