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高中的物理老師,服務超過四十年後退休。當時「相對」年輕的我,跟著去父親的辦公室收拾物件。
「戲落幕了。」,父親說。
從來沒有問過父親,是否曾經遺憾我沒有選擇唸物理。或許有一天也能像愛因斯坦一樣,寫出自己的相對論。那時總想著要努力求學,功成名就,然後請父親在教育界光榮出山。
這個願望卻從未完成。
印象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父親落淚,是在讀高中時,有一天回家見到他在角落啜泣。後來才知道,他那天輾轉接到海峽對岸老家來的信,父母已經過世多年,我從未謀面的爺爺奶奶。那是一個兩岸互不往來的的時代,十四歲外出與學長們出遊的父親,怎麼也沒有想到竟是永別。從小國語文競賽常常得獎的我,一直到多年以後才想到父親經歷的是真正的生離死別。
晚年診斷為帕金森氏症的父親,仍有著溫良和善的個性。後來因為母親跌倒做膝關節手術,我和兄弟都不在家中,擔心父親無人照護,好容易找到一家不錯的安養院,獨立套房帶衛浴,二十四小時有人照護,定期專人陪就醫,隔壁就是復健中心。我以為是最好的安排,父親卻在三個月後腦中風,住院數周後辭世。
我一直很內疚,常常思考當初的決定是否真是 正確。一直以為父親有時間等到醫藥發達,可以復原,我還有機會照顧父親。我以為我永遠不會知道,父親中風的那時到底發生了甚麼,若是早點送醫是不是還有機會救回來? 若是沒有送去安養院,會有不同的結局嗎?
父親過世半年後我打算回台陪母親過年,卻於機場入境櫃檯前昏迷,心跳停止。幸運的是急救人員就在旁邊,施救後緊急送醫。三天後從昏迷醒來時全身插管,死生未卜。我想要是這一關過不去,可以去找父親也不錯,可以問他那晚到底發生甚麼,或許還可以在那個世界保護他。卻在半夢半醒之間恍惚見到父親在我前面,略抿著唇,半皺著眉,就像是小時候我犯錯,他不高興責備我時的表情。未發一言,我卻感覺到父親在說;「笨孩子,你在想啥?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時候還沒到。」繞道手術手術後再次見到父親,他側身四十五度角微笑著,像是我小時比賽得獎時他欣慰的模樣。我知道他是說:;「好不容易撐過來,不錯,繼續努力。」
一直遺憾父親中風時我不在身旁,錯過孝養他的時機。直到後來見到父親兩次,感覺他沒有責怪我的意思,而且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現身幫助我,支持我,就像他還在世的時候一樣。於是我知道我永遠都有著跟父親的聯繫,以一種我以前從未知曉的方式。
或許逝去的親人從未遠離,而是以不同的方式在身邊守護,如同父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