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方玥入府以來首次見到禹航會少主,與主人互相行禮問候完,就聽寧澈淡道:「好久不見。」
以往倨傲的眼神如今飄忽不定:「我差人拿些金創藥給你。」方玥一聽,禮貌地問:「多謝夏少主美意,可否麻煩您請人送至我的房內?好方便我為敝徒療傷。」
夏時鳴別過臉,頗為彆扭:「當然可以……快三更了,你們也趕快休息,有甚麼事明天再說。」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桓古尋問:「他還在生氣?」「不,他是不好意思。」寧澈道:「他肯步出房門就代表氣消了,沒事了。」三人邊走邊說,邁向方玥的房間。
「誰說沒事了?」黛眉一軒,方玥道:「若想拿回畫軸,趕緊設法說服人家。」說到這兒,寧澈很是不解:「玥姐不是不准映塵介入神器之爭嗎?」
「你哪時乖乖聽話過?」方玥斜睨過來:「與其你瞞著我私下搞鬼,不如我看著你拿回卷軸,況且對方的態度也不是那麼強硬,嗯……齊頭並進會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甚麼意思?」桓古尋蹙著濃眉。
寧澈問:「言下之意,玥姐另有打算?」方玥頷頭應道:「霽泉神器一事內幕甚多,即使咱們掌握的比他人多,猶是龐雜難明,興許萬閣那兒有咱這不通曉的事,兩方相互印證比對,該能釐清不少謎團,甚至是神器所在。」話末,雙目驀然熾熱,發下豪語:「而我,則要重現眹珠。」
言盡,三人抵達房門口,但聞這番驚天之語,桓寧二人均是震驚,呆愣在門檻前。寧澈滿腹狐疑:「這……有可能嗎?」
素手逕自搭上門扉,推門入內,粉唇緩緩開闔:「氣化針;針引線;線入樞;樞空蠹……」目光投向徒弟,他立時接續:「蠹驅則癒,癒則氣正,正為怯邪。」饒是敏惠如斯的頭腦,一時半刻也無法明晰:「這是玥姐你教我的內功──怯邪帖,開卷第一行便是這句話。這和眹珠有何關聯?」
方玥答:「這句話可是你我內功的根本,怯邪帖集結草堂先人的智慧,為醫治病患而創,當中真勁附有黏性及一氣化千縷的特點更是世間獨有,然則就算是這般特別的內功,終究有其極限,就是療傷的對象僅限習武之人,對於不會武功,甚或氣虛者概不適用。」
「我明白了!」寧澈一點即通:「玥姐想透過眹珠來彌補這項缺點,將之作為病人的元精,再以醫者的內力觸發引出元氣,如是一來,怯邪帖亦能作用於普通人!」
眼睫輕振兩下,桓古尋的疑惑不減反增:「有差嗎?眹珠內的元精仍然是別人的,行駛於經絡同樣會傷害病人。」
方玥嫣然一笑:「誰說眹珠內一定是人的元精?」
寧澈的唇角亦彎出漂亮的弧線:「元精,氣之所歸也。眹珠照理說能儲存任何形式的元氣,包括天地萬物的靈氣。」桓古尋豁然開朗:「啊!天然靈氣不像人的真氣會彼此排斥,以之代替,就能避免損傷經絡!」
「沒錯。」方玥眼中精光漸盛,道:「本來這個方法僅止於紙上談兵,不能付諸實行,畢竟怯邪帖不能引導靈氣,正當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玥姐遇著了映塵!」寧澈兩手一張,微微歪頭:「作為百年來的佼佼者,映塵自是當仁不讓!」
方玥輕輕敲了一下徒弟的頭頂,「別太得意忘形。」
寧澈嘻笑一會兒,後問:「不過當初眹珠是以霽泉山人的骨粉,混入精鎏、鋈鐵製成,先不論技術上是否可行,光是原料就……」話未畢,就見瓷白的玉指間夾著一包藥袋,觀其色澤灰黃,看來年代久遠。桓古尋也湊近俊臉:「這是甚麼?」
蔥嫩的指尖挑開折封,黃紙中央躺著一撮灰白色的粉末。
霎時間,寧澈與桓古尋同察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眼前好似浮現青海崇山,莊嚴平和,卻無法忽視。
方玥毫無異樣,貝齒輕啟:「岫臣太祖與莫前輩用書信來往期間,前輩曾贈送部分骨粉,並寫下最初研究出的藥方。十六年前,我年方及笄,學成離島,骨粉有兩包,師尊將其中一包骨粉交予我,希望我行醫濟世之餘,順便探知霽泉祕寶的下落。」重新收好骨粉後,她開啟桌上的藥箱,雙手叩叩啷啷地東翻西找,低柔的嗓音又來:「剩下的精鎏及鋈鐵,精鎏是指金塊,至於鋈鐵……」
「我這兒有。」兩道截然不同的聲調合而為一。
美艷的臉龐倏然一怔,反觀桓古尋神情如常,取過她手裡的短刀,端詳一陣後,道:「真的是鋈鐵啊!原來除了跋達和我之外,猶有人曉得鍛造它的法子。」將短刀舉至齊眉,晶瞳細細審視短刀的每一寸細節,刀柄上的刻紋、刀鋒的寬度、刀身的重心等等,結論:「雖不是出自跋達之手,但的確是他獨創的工法。」
「醫治病人的過程中,時常要用小刀刮除瘡瘍,事後若無妥善保存,用不了多久,小刀便會腐蝕生鏽,醫者們無不為此所苦,莫前輩亦然。後來,為瞭解決這項難題,前輩特地請了鍛造名匠鍛出一種合金,以此合金為原料,打造出的兵器歷久彌新。前輩經他同意後,便將工法告知岫臣太祖,此後,草堂的刀劍及針具均由鋈鐵鍛造而成。」說明鋈鐵的來歷後,方玥繼而道:「現下想來,當年那位名匠應為令師。令師不但擁有天縱之才,難能可貴的是,身負絕技卻不藏私,有此胸襟,方玥謹代表草堂,感激涕零。」說罷,苗條的身形抱拳作揖,後頭的寧澈急忙欠下身子。
桓古尋往右橫跨一大步,搖手推拒:「跋達從不在乎這些,能幫著你們,他就很開心了。」然後右手來回搓著下頷,再續:「至於另鍛眹珠嘛……即便原料俱全,但真正的難關還未過去。」他復說:「熔煉金器時,偶爾會加入獸骨來堅固器具,但若要加入山人的骨粉,同時保持它匯聚靈氣的功效……莫說是丟入熔爐裡,僅僅過個火也會把它燒得灰都不剩,根本不可能聚氣成精。」
寧澈咬著下唇忖量:「而且適才雖感骨粉的力量龐大,但終為死物。僅導入靈氣便想聚成元精,是行不通的,也許成功煉出眹珠的要件不只這些。」
縱使困難重重,方玥依舊不屈:「既然前人可以做到,而今何嘗不成?」
桓古尋深表贊同:「雖然希望不大,但至少比小澈直接撲上去送死來得好。」寧澈擰眉辯駁:「我才沒有要去送死。」「也差不多了,我頭一回看見有人兵刃都沒了,還敢跟人打鬥……我鍛一把新的給你吧!正好我也要鍛第二把短斧,來洛陽好些時日,終於空下時間。」桓古尋說
寧澈建議:「先鍛你的斧頭吧!不然背囊老是空著一個,還以為你遭小偷了!」
兩個青年尚在嬉鬧,方玥霍地豎眉正容:「映塵,我再說一次,這是我的底限,假如你仍一意孤行,就別怪我罔顧你的意願。」聞言,寧澈收起玩笑之色,謹遵師命。
剝啄忽起,是夏時鳴差遣的僕役送來傷藥,方玥為寧澈簡單敷藥包紮,又再叮囑幾句,才放人離開。
桓古尋和寧澈沿著走廊安步,一過轉角,純和的男聲驀地冷峻:「站住。」
壯碩的肩背一頓,寧澈復問:「你何時到後院的?」
「在你發覺之前。」桓古尋轉身應答。
「哦?看來是我太遲鈍了。」調笑的語氣急轉直下:「如果你不想幫我拿回卷軸,就別來攪和我的事!」
幾無光線的深夜廊道裡,惟獨無瑕的眼眸閃爍:「如果你真這樣想,那就更要我的幫忙。」
淡紅的唇角下斜,寧澈不發一語地遠去。
*****
隔日下午,方玥至城北義診歸來,一身勞累的她欲回房小憩,遙遙便見箏兒在門口等候。
方玥出聲喊人:「傅姑娘。」箏兒拘謹頷首,敵意不復兩天前濃重:「方大夫,小女子……」「進房再說。」方玥敞門迎客。
然箏兒沒有移動腳步,而是深深鞠躬歉聲:「日前小女子錯怪方大夫的仁心,諸多得罪,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記小人之過。」
方玥默然,見箏兒無意直身,亦不發話,忍不住嘆:「你還是不願讓我醫治你哥哥。」
銀簪叮咚,箏兒的頭垂得更低。
方玥仍是那句話:「先進來吧!我有話想問你。」
叩啷!腳步略重,即聞那使人焦躁的聲響,是次更為明顯,箏兒遲疑片刻,終是踏入房內。
「你先坐下,我放個東西。」叩啷、叩啷、叩啷、叩啷……怪聲伴隨步伐而密集。箏兒很不能忍受,勉強定下心神,戰兢兢地捏住茶壺握柄。
叩啷!重音一落,彷彿砸在箏兒心房,手一抖,茶水傾壺灑出,流得到處都是。
「對、對……對不起,我馬上弄乾淨。」情急之下,箏兒竟欲直接以衣袖擦拭。好在方玥及時攔住,後拎著抹布,擦乾溼答答的木桌。
一個小意外,弄得箏兒羞愧難掩,星眸東看西看,就是不敢看向對面的方玥。
「傅姑娘。」方玥先道:「你似乎對我有點誤會,可是我不小心冒犯到你?」「不!不是!」箏兒急急否認:「近來諸事紛擾,心煩意亂罷了,不是方大夫的問題。」「也是。」方玥又續:「你個性爽朗,的確不是這種猜忌過甚的人。所以……」銳利如刀的美眸輕易劃破偽裝:「能讓傅姑娘這等戒慎恐懼,事情絕對非同小可。」
箏兒兀自強撐:「方大夫多慮了,小女子……」「箏兒。」方玥直呼其名,道:「病患假若不信任我的醫術,我也不強行醫治,但依令兄及你的狀況,就算華佗親臨,只怕你們也不放心。難道,你要等到下個月到期之日,讓那惡人接觸你哥哥?」面前嬌俏的容顏驀地刷白,醫者的口氣轉而安撫:「別慌,先告訴我,你何故害怕?」
秀氣的唇瓣抿了抿,總算開口:「請問……方大夫的藥箱裡……裝著何物?」睇了一眼櫃子上的藥箱,縱然感到莫名,方玥仍答:「不過是看診會用到的藥物器具,我打開給你看看。」不等人啟口,便搬來沉重的箱子,解開鎖扣,掀起箱蓋。
內箱連著蓋子共分三層,裡面擺滿各式雜物,紙筆墨硯置於最上層、紗布捲袋次之、瓶瓶罐罐的急用傷藥位在至下,瓶身均貼上紙條以辨別藥品,皆為耳熟能詳的藥名。
瞧箏兒的視線落在第二層的兩捆捲袋,方玥亦不迴避,徑直攤開布袋展露於人,說:「這是針灸所需的金針,另一個則是刮瘍的小刀,有時患者病入膏肓,亦會剖其胸腹診療。」
「那把短刀,怎地沒有放在袋子裡?」箏兒指著獨留箱內的刀具問。
方玥回答:「昨天賀氏夫婦夜訪,和他們動過手,我將防身的匕首借給映塵,只得使用這一把。」掇起短刀,續:「我有一個習慣……或當說原則,醫用的刀刃一旦用於它處,為避免意外,那把刀刃就再也不會用於醫療。是故這一把,我打算熔了給映塵做新的袖裡劍。」
接過短刀,箏兒以刀柄敲擊木箱……叩啷!
好像被燙到般,她飛快地放回短刀,道:「那時帶哥哥去看病,我們倆都被下了迷魂藥,記不太住發生何事……但自從遇見你,便忽然想起零星的記憶,尤其是這個聲音!我很確定,我在那人的診室聽過這個聲音。」瞧方玥不明所以,箏兒遂說:「同是金屬與木板互擊,這聲與一般的不太一樣,比較……比較沉一些。」嚥了一口唾沫,補述:「大概是短刀的材質特殊,平常人可能覺得沒分別,但我聽得出差異。」
許是自認此乃疑心生暗鬼,箏兒講完後就撇開眼睛,以致於沒捕捉著旁人陰沉的表情。
*****
「啪、啪、啪!」桓古尋快把門板拍裂了,仍未見屋主出來應門,不禁尋思:「莫非是吃午飯去了?」「我看他是昨晚熬夜,才睡到今日晌午,雷都打不動。」寧澈聳聳肩,「起開門閂吧,免得白跑一趟。」於是桓古尋抽刀伸入門縫內,架起木扉間的橫木,開門進入。
屋內一如上次所見,工具器械擺滿牆壁木櫃,走路的通道狹窄難行。
寧澈移開擋道的雜物,朝內堂喊道:「小龜,我回來了!」
「咚!」先聞一聲重物墜地,又聽得乒鈴乓啷的吵雜,就見羅韞盤踉踉蹌蹌地倚上門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毛髮,睡眼惺忪。
他的神智尚未完全清醒:「怎生忽地跑回來?」然後打個大哈欠,揉揉眼睛,才瞧清寧澈身邊站著一人。在羅韞盤逐漸瞪圓的眼珠中,桓古尋出口招呼:「嘿。」
羅韞盤驚呼:「你怎地也在這兒?」卻由寧澈解惑:「他是我的朋友。」略一思索,羅韞盤又是怪叫:「我就說嘛!禹航會在搜索的人準是你,你還不承認!」
「太早知道對你沒好處啊,小龜。」信口搪塞過去,寧澈復闡明來意:「阿尋要幫我鍛造袖裡劍的兵刃,他是來量尺寸的。」
「哦?你懂鍛兵啊!」羅韞盤熱心地問:「要不要借一間鐵匠鋪?我有認識的師傅,包你滿意!」「好!」桓古尋欣然應聲。
每每談到精工機關,羅韞盤總是興致盎然:「袖裡劍已大致完成,我還加了一個新的小機括,來!你試試。」寧澈一奇,桓古尋亦被勾起興趣,雙雙跟人來到矮櫃前。羅韞盤拉開栓鎖,再次正身面人時,掌間托著一只皮製的護臂。
素來疏懶的眼芒此刻流光绽放,讚嘆護臂的每一處:厚實的牛皮適合最為抵禦利器;銀質的鑲邊不但穩固護具的形狀,還畫拉出繞遊牡丹的雙鯉魚,增添華美;翻過來看,精密細小的零件環環相扣,與印象中的排布大同小異,除開靠近腕處,一顆凸起的圓鈕和小球。
意識到他們的困惑,羅韞盤興奮地套上護臂,口沫橫飛:「這個機括可厲害啦!倘若搏鬥中初擊不成……」左臂無預警前探,寧澈本能閃避,然而頭顱方歪斜寸許,羅韞盤輕敲寧澈側頦,觸動圓鈕,小球立刻橫飛而出,後方繫著一條細索,掠過寧澈的後頸,再被羅韞盤的右手抓住。
「接下來呢,只要我一背身,你的脖子就會被這條飛石索纏住,運勁一扯,數息之後,敵人就被絞死啦!」年輕的工匠滿臉得色:「機輪經記載了許多奇淫巧術,袖裡劍更是內中精髓,我耗費了極大的心思,方能再作突破!」
面對羅韞盤的趾高氣昂,寧澈平淡若水:「蠻有想法的。」
尚自奇怪對方的反應不如預期,桓古尋已評:「不實用。」「哪裡不實用?」羅韞盤不服氣:「別小看這條細索,它很鋒利的,若運上內功,繳下腦袋易如反掌!平時藏在護臂內,殺人於無形之間。」
「沒有細索,袖裡劍照樣殺人於無形,且你方才展示的功夫……」桓古尋直白點出不足之處:「剛剛由於我站在小澈身旁,他才會往你的手臂內側閃,正常情況下,對手理應往外側閃躲,沒有細索發揮的餘地。」
羅韞盤登時目瞪口呆,嘴角的肌肉扭曲了幾下,轉為懊惱:「說得也是,可惜小澈不欲裝上暗箭毒針,思前想後僅剩飛石索可選,卻是可有可無……」「做都做了,那就留著吧!」寧澈不甚在意:「幸虧有小龜你在,否則我的袖裡劍只能永存於腦海之中,再加上仗義相救的恩情,真是欠你越來越多了,不知該怎生報答才好……」
卻聽羅韞盤肅容警告:「別跟我談錢的事,我不缺錢。」商談報酬的話到了舌尖,急轉一個彎:「恰逢午時,我請你吃飯吧!」
「你們去就好,我要再想想袖裡劍的玄機,替我捎一碗餛飩麵。」待要埋頭苦 幹,卻被一左一右地攬住肩頭,右側的寧澈笑說:「好了啦!能做出袖裡劍已是萬中無一的天才,用不著再突破啦!」
偏生這位才華洋溢的工匠相當固執:「那怎麼行?這次若非有先輩遺留的機輪經,袖裡劍的機關我想破頭都未必想得出,自然要好好鑽研一番。」語甫罷,手上倏地一輕,桓古尋拿走護臂,放回原本的矮櫃裡,道:「好好鑽研,也要好好吃飯啊!」
背後的寧澈頻頻推搡,「快去洗臉揩牙,再晚些時候出門,天星苑就沒位子啦!」
*****
水米融洽,柔膩如一,鮮甜入喉伴魚蝦;餡滿巨胡,椒豉佐佑,齊貝夾峙餅兒酥。
「呼!」羅韞盤被胡餅溢出的肉汁燙到,咕嚕嚕地猛灌數口涼水後,問:「你不吃嗎?這肉餡醃得很入味。」桓古尋斷然拒絕:「我不吃鹿肉。」
「不吃鹿肉,那喝粥吧!」寧澈舀好兩碗粥遞給同伴,道:「剛才我聽隔壁桌的說,天星苑最近請了一個潮州廚子,這碗河鮮粥定是他做的,不能不嚐。」
依言拿起調羹淺嚐一匙,桓古尋不由得點點頭,大眼閃閃發亮。寧澈再夾了一片鯇鱠沾醬生啖,大讚:「潮州人做的粥,吃得嘴巴停不下來!」
「小龜。」席間,桓古尋詢問:「機輪經是甚麼?」
鼓得跟像兩顆球的腮幫子一停,將口中的食物吞入腹中後,羅韞盤答:「機輪經是我東滎派的藏書,為前朝的一位太師叔所編撰,是我在無涯軒翻閱而得,師尊見我很喜歡便送予我。」胡亂抹掉嘴邊的油膩,再言:「此書收錄範圍之廣,從養生至機關,自馴獸到煉丹,囊括古今中外,你瞧過跟沒瞧過的技藝製品,堪稱天書寶典!」
飲水潤嘴後,羅韞盤又道:「只嘆機輪經經年缺失,一些字詞又晦澀艱深,尤其是記錄袖裡劍的那幾頁,被蟲蛀得坑坑巴巴,難以閱讀。直到前些日子去城北撈鰻魚時,恰巧救上小澈,得以明晰箇中奧妙。」
寧澈補道:「我醒來後,大略講述袖裡劍的構造,過不了幾天,小龜就說他做得出來。真沒想到救我的人不但有一副好心腸,還深明機巧之道,果然心存良善,終得善報。」隨後為救命恩人斟了一杯酒。
不太習慣被當面誇讚,羅韞盤細聲致謝後,含著杯緣啜飲,紅雲浮上頰頤。
「小澈。」桓古尋忽言:「坐在斜對角柱子旁的姑娘一直在看咱們。」寧澈神色自若:「我也注意到了,別理她。」
「怎麼?你還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啊?」喝不到一杯,羅韞盤開始大著舌頭調侃:「我瞧那姑娘挺標緻的,你竟然沒興趣,生得俊也不能這麼挑剔啊!」寧澈哂笑:「能獲得美人青睞,小弟豈不歡喜?但眼下嘛……非奸即惡。」
羅韞盤紅著眼睛,猶在深思他的話語,桓古尋復又啟聲:「來了。」
三人繼續談笑風生,暗暗留意女子的一舉一動,寧澈默默數著她的腳步,待人距離己身一步之遙,霍然揚臂大笑,酒樽裡的珍釀在空中劃過一筆晶瑩紫霞,悉數落在花葉團簇的衣紋,以及惹人遐思的凹陷處。
「哎!」一聲嬌嗔媚入骨,蕩漾聞者心上湖。
「啊!瞧我這大手大腳的,一不留神就潑著人家。」寧澈故作癲狂,醉茫茫地掏出錦帕,手猛地前伸,乍止於半遮半袒的胸脯前,笑容親切和善:「男女有別,勞煩姑娘自己來了。」
眉目含笑,宛若桃花盛綻,女子不以為忤:「多謝公子。」接過青年掌上的錦帕,抹乾胸前的酒液,白皙的肌膚隨著手掌撫摸而凹下,隨即彈回如初,毫不避嫌跟前三位男性,舉止大膽,似是無心坦然,又似刻意挑逗。
「看公子開懷大笑,不悉何事令您如此高興?」女子隨口一問,寧澈笑顏更燦,隱透狡黠:「念及很久以前聽聞的故事,頗有趣味,大夥兒不妨聽聽。」「哦?」桓古尋附和而問:「甚麼故事?」
「一粒河蚌爬出水面曬太陽,不巧被在岸邊覓食的鷸鳥見著,鷸鳥大喜若狂,欲啄食蚌肉,然則河蚌性烈,緊緊地箝住喙嘴不放,一者不想到嘴的美食飛了,一者奮力求生,正當兩邊僵持不下之際……」女子插口接下去:「這故事奴家亦曾耳聞,最後雙方互不相讓,致使路過的漁翁得利。」
「是啊!但其實故事還有後半段。」另生懸疑,令人好奇心又起:「後半段?」
寧澈繼續:「漁翁平白撿了一個大便宜,那天就不去捕魚,提早回家,誰知回程的路上碰著兩個強盜,強盜二話不說搶去鷸蚌,並一刀斬下漁翁的頭。」
花容頓時失色,掩嘴驚聲:「這兩個強盜忒也心狠手辣,搶人財物不夠,還殺人滅口!」
「還沒完呢!」貴公子講古講得有聲有色:「後來兩個強盜分贓時起了爭執,武功較好的那個持刀殺死同夥,不料被旁邊砍柴的樵夫目擊,那樵夫甚是機敏,偷偷繞過強盜的耳目,報官抓人,官府的手腳出奇地快,不出一天便逮捕人犯,縣老爺嚴審後,判定秋後問斬。」
羅韞盤表示:「幸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故事尚有後續:「判決發落後,鷸蚌本應交還漁翁的妻小,但是那縣老爺極嗜水產,尤以蚌貝為最。念及河蚌非是稀珍,失了也不是甚麼大事,隨便打發家屬就行。遂命其妻下鍋烹煮,只是……」
恰到好處的停頓,引來女子追問:「只是甚麼?」
「河蚌有毒啊!縣老爺和他的妻子吃下肚後,立即毒發身亡,隔兩天才被人發現,時值炎夏,屍首臭氣薰天,聞起來跟壞掉的蚌肉沒兩樣!」故事結束,寧澈問她:「姑娘,這情節幾經輾轉、跌宕起伏,你說,有不有趣?」
銀鈴般的女音悅耳動聽:「有趣!非常有趣!」而後挨向寧澈耳畔,吐氣如蘭:「蚌肉肥美,各家固然爭相搶奪,然寧公子怎知覬覦蚌肉者,僅只官盜漁禽?」接著退開身軀,巧笑倩兮:「這帕子髒了,待奴家洗淨後,下次再還給公子吧!」語畢腰肢款擺,娉婷走遠。
羅韞盤的腦筋轉不太過來:「她此話何意?」
「就是我和小澈越來越忙了。」話才剛說完,桓古尋右臂遽長,按住正要高起的杯口,「小龜,別再喝了,我不想抬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