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愛的丈夫意外死亡後,發現他不是他,他是誰?自己有愛錯人嗎?改編自日本芥川賞作家平野啟一郎同名小說的《那個男人》,透過追查一個死者謎般身份,探究人的存在意義,與生俱來的階級與血脈覊絆會帶來不能磨滅烙印嗎?不同環境可改變狀況嗎?
看過石川慶導演2016年作品《愚行錄》,對他詩意與迷離交集的拍攝手法印象深刻,《那個男人》一脈相承《愚行錄》的風格,把嚴肅的議題,用鏡頭展現人性的包容與關懷,即使過去無法改變,也許憑藉人與人之間相濡以沬的情感得到安慰,迎向未來。
孤身來到鎮上的神祕男子谷口大祐(窪田正孝 飾演),經常到單親媽媽里枝(安藤櫻 飾演)經營的文具店「誠文堂」買繪畫用具,他以畫會友跟里枝越走越近,最後相知相愛結婚組織家庭,養育一子(里枝跟前夫生的孩子)一女,生活美滿,直至發生工業意外奪去大祐的性命。
葬禮上,前來弔唁的大祐哥哥谷口恭一(真島秀和 飾演)矢口否認靈堂亡者照片的男人是他弟弟,里枝十分困惑,為了知道丈夫的真實身份,請來舊朋友城戶章良律師(妻夫木聰 飾演)幫忙查過明白。
城戶在調查過程中越陷越深,發現事件藏著錯綜複雜的祕密,真正的谷口大祐仍活著嗎?為何假的谷口大祐(下稱A君)要用別人身份?當城戶拆解A君的過去時,得悉「那個男人」肩負的家族重擔,令他過著完全邊緣化的生活,不管如何努力都無法擦掉社會成見附加的標籤。
「那個男人」的原有名字早已變成「符號」,像一輩子拋不開的枷鎖,唯有離開本族本家、改名換姓,把源始的痕跡徹底清除,並逃到偏遠沒人認識的地方,才能自在地呼吸,獲得救贖重生的機會。
A君要逃避的正是父親的殺人罪債(把鄰居一家四口滅門),最不幸是A君和父親的樣子很相似,所以他害怕鏡子,不想記起父親的容貌。避免照鏡意味A君同時在逃避自己,默認自己的原罪。
A君的罪責感來自社會潛藏「父債子還」的價值觀,「犯人子女」變成稱號,生活飽受歧視,就算逃離原居地,與家族割斷聯繫,心理上仍受血脈的覊絆,無法走出魔障。
城戶調查時觸踫了自身的傷痛,原來城戶是日本韓裔移民後代。雖然城戶在日本土身土長,早已歸化日藉,憑努力成為專業人士,卻依舊被同業視為異類,岳父經常對他冷言冷語,韓裔血統成了城戶的刺青。
初時城戶沉著冷靜的姿態,令觀眾以為他扮演著神探角色,原來同樣是種偽裝,掩藏血統衍生的脆弱情緒。從容笑意下壓抑著憤怒,城戶的強勢設定查實相當脆弱,一刻忍耐不住便會土崩瓦解,揭露軟弱的真身。將心比心,城戶深切體會A君的痛苦,二人具有類同命運。
A君曾努力不懈學習拳擊,成績出眾,卻因「犯人子女」身份被奚落與歧視,更被拳會杯葛,無法參與高級賽事。A君自覺在拳壇不能繼續發展,剛好遇上厭倦經營家庭溫泉旅館的谷口大祐真身,協議互換身份。大祐避世到處流浪,A君跑到鄉郊小鎭做伐木工人,以谷口大祐名字跟里枝結婚生女,重獲新生。
看畢電影,覺得電影不應該叫「那個男人」,應該是「那些男人」,故事裡至少出現三個被標籤的男人,根深蒂固的社會成見令「那些男人」欲隱藏自己的出身及經歷;但隱藏越深,惹來別人更多猜疑,自己同樣難以信任他人,戴著面具生活,久而久之,搞不清自己是誰。
電影結尾,城戶站在一幅名畫前,背對觀眾,意象是超現實主義畫家馬格列特(René Magritte)的作品《La reproduction interdite(不許複製)》。畫中畫的構圖,讓觀眾看到三個同樣的背影,影象正好歸納電影的主題:
人處身於不同層次或空間中,卻須隱藏身分,但背影不像面具帶有欺騙功能,背向意味著決絕態度,拒絕面對別人。三重「畫中畫」構圖像一條隧道,見不到盡頭的隧道,會迷失自我的隧道。
當城戶越來越迷失時,「那個男人」的遺孀里枝反而得到啟示,「那個男人」很真實地跟她幸福生活過,他對自己及兒女的愛是無法否認的,其他已不重要,他早已從本源裡走出來,創造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