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電影《偶然與想像》影評：看導演濱口龍介如何把日常幻化成魔法（比不上的虛幻）

在現實世界的我們，常常羨慕電影世界的魔法與奇幻，甚至希望自己成為男女主角，進到電影世界體驗那充滿想像力的劇情與世界。然而獲得柏林影展評審團大獎的日本電影《偶然與想像》僅是拍攝日常的相遇與對話，就能夠使觀眾掉進魔法比不上的虛幻故事。導演濱口龍介究竟是如何揉合「想像」與「現實」，打造出「偶然」事件下人們細膩的心境呢？就跟著今敏木木一起來看這部影評們歌頌的神作－《偶然與想像》

《偶然與想像》透過三個短片，描述那些「偶然」事件下的人們，如何在「想像」與「現實」中交戰，做出生命中的抉擇。三部短片都沒有灑狗血的劇情，而是透過極為生活化的對話，聚焦在這些角色的心路歷程，細膩描繪出他們面對掙扎與心理困境。

第一段「魔法（比不上的虛幻）」，主要描述閨蜜的新曖昧對象竟然是前任男友而產生的複雜心思。本段主要由三場對話戲構成。第一段對話戲在狹小的車內，女主角聽著閨蜜聊新曖昧對象的事。從對話中可以感受到兩位是非常要好的姐妹，會在下班後分享心事與戀情發展，然而在鏡頭底下兩人卻總是留有一些縫隙，未靠得如此之近。透過鏡頭的安排，可以顯現這對朋友看似緊密實則有些疏離的關係。而在對話中，可以看到女主角閨蜜一股腦分享與新曖昧對象觸電的瞬間，甚至用「魔法」比擬這次相遇，那種初次相遇的曖昧想像瀰漫了整個空氣，女主角也不斷順應話題做出提問，剛開始看這場只會認為是單純閨蜜交心，未察覺些許不對。然而閨蜜下車，女主角突然不知道要走向何方，這才讓人驚覺好像發生了別的事，女主角的表情也逐漸變成擔憂、害怕。

第二場戲在廣大的新創辦公室中，女主角跑去找前任，暢聊他的新曖昧對象是她的閨蜜。這場戲剛出來就把「偶然的事件」點出，也讓觀眾了解女主角自行前往辦公室中那擔憂的神情。接著ㄧ男一女上演愛情中的權力關係角力，女方或許不甘心前任被搶走，發現前任可能還深愛對方，男方則是在深愛與拒絕中拉扯，這段對話戲十分精彩，男女關係的那種糾葛、不堪，百分百展現在觀眾面前，這也讓人想起侯麥的電影。而這場戲在一個曖昧不清，若即若離的吵架中結束，也沒真正的說清楚要分還是要結。但人際關係本來就曖昧不明，很難一下子說斷就斷。

第三場戲則是在咖啡廳，女主角與閨蜜聊天，曖昧對象意外被閨蜜叫來給女主角看，這段事件「偶然」地尷尬。濱口龍介透過「想像」與「真實」的情節，表現女主角對這段關係不甘心的怒火與最後放手的成全。而在想像與真實的邊界，攝影師運用了比較劇烈、讓人察覺攝影機存在的晃動zoom in\zoom out ，顯現女主角內心強烈的矛盾，並讓觀眾聚焦在女主角身上。最後女主角離去，看向正在建築的城市，再也沒有晃動不安，而是心如止水。她從掙扎的裡逃脫，這或許是魔法也比不上的虛幻時刻。濱口龍介捕捉了生活的小糾葛，並將其提煉成魔幻的一刻，人生的猶疑擺盪，本就是生命的醍醐味，每個人都必須面對、承擔或享受。

第二段「敞開的大門」是三個短片中我最喜歡的，主要描述已婚婦女上大學被排擠，只好跟同班的鮮肉當床伴，而小鮮肉因為被寫小說得獎的老師羞辱而心懷不甘，因此叫已婚婦女去仙人跳老師，而展開的故事。本片主要的對話場景擺在已婚婦女如何透過朗讀小說的情慾戲勾引老師。用朗誦的方式述說情慾，大概是我看過最詩意的淫蕩，已婚婦女每次朗誦時那種誘惑力，搭配文字露骨地描述女性如何用嘴巴含著男生的蛋蛋器官，空氣中瀰漫對「性」的想像，而文字內容與表達方式也相互呼應，女方都是在用嘴巴勾引著男性，刺激著男性的性慾，激發更強烈的慾望用纏綿。

對話場景在老師辦公室，老師的門也都保持敞開，不論是在罵鮮肉學生，還是已婚婦女在勾引老師時皆是。這某種程度上與日本的社會文化有所違背（隱惡揚善），顯現老師不論對錯皆不隱藏，而是光明正大地述說。於是當已婚婦女勾引老師時，幾次的關門與開門，都顯現了婦女的猶疑與老師的堅定，畢竟婦女想做仙人跳，所以想隱藏、想偷偷來，但一直被老師的光明正大給擊倒。這邊除了反映角色的心理狀態，也正面迎擊日本在影視作品對「情慾」的隱晦描述，若「情慾」也是生活的部分，那刻意的隱藏只是把它變得好似不光彩。（當然並不是叫大家公開做愛）最後婦女被老師「敞開的大門」擊潰，也終於對自己誠實、對她所面臨的處境誠實。然而好玩的則是在後頭，已婚婦女記錯信後的五年，三個角色的背景都變化。婦女「偶然」又遇到鮮肉同學，他們開始「想像」著老師這五年的遭遇。

最後婦女誠實地表現自己的情慾，那究竟是一種報復，還是壓抑多年後的解放。電影在此結束，留給觀眾更多模糊的想像。濱口龍介對「性慾」的描繪非常詩意，讓它變成閒談生活的光景，他捕捉的瞬間靈性，持續助長在觀影者的心中：「我們多久沒誠實面對自己了！」

第三段「再一次」是三部短片中最戲劇性的一部，也是最暖心的一部。主要描述兩位中年女性誤認對方是高中同學，而展開療癒創傷的奇妙體驗。本片非常奇妙的點是，兩個人發現自己認錯對方前，已暢聊了很久，甚至已坐到對方家裡，前面的這些聊天都沒有讓兩人感覺的奇怪嗎？其實有，導演刻意讓兩人對談時有種說不上的尷尬與疏離，但觀眾一開始只會認為是太久未見，時間歲月造成的。然而當答案揭曉時，連觀眾都錯愕，可以聽到現場影廳也發出疑惑的聲響。

但更妙的還在後頭，兩人都要求彼此把自己當作認錯的那位高中同學，說出真心話。對應到前面兩部短片表現出人際關係間的誠實與真心。就這樣兩人踏上了療癒之路，藍衣女主角終於把多年前的遺憾給完整述說，白衣女主角也記得短暫美好回憶中的那位同學名字。不敢說這段「偶然巧遇」帶給兩位主角多大的生命體悟，改變了他們往後的生命體驗。但剎那間有人聽你述說、陪伴你，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青春期，「想像」那個曾經美好的歲月裡。

那個讓他們相遇的「電扶梯」宛如是魔法任意門，開啟了這段獨特、短暫卻美麗的經驗。而導演最後在離開前，還用了遠景從電扶梯帶往橋，把遙遠的兩人瞬間又拉近，白衣女感動地說著自己想起同學的名字，兩人開心大笑！這份陌生人溫暖總結了三部短片的挫折與悲傷，儘管人生再苦（歷經失戀、離婚、醜聞、遺憾），總會有那麼美好、真誠的瞬間。

濱口龍介把人情事故的小事，幻化成電影的魔法，悠然自得地向觀眾述說。三段短片各自獨立，卻又可以對照、互文。電影直指社會上過度禮貌的繁文縟節，卻忽略人內心真正渴望的「真誠」，如同「偶然」的小事件，會帶來對人生的不同「想像」。

IG：今敏木木 @konsatoshi63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