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鬧。
語氣不同,這兩個字代表的也會不同,可以是情侶之間的嬉鬧,也可以是家長對頑皮孩子的笑罵,加上溫和如水的語氣以及那兩個代表名字的前綴後,便是完全的後者。
在她面前,葉空聲是完全的晚輩。
於是他收斂了敵意,同時驚出一聲冷汗。
他之修行大道在自然二字,與周遭環境相合,便是順其自然。
而在靈界的環境中,他竟生出了戾氣,而且絕非一閃而過的歪念,而是完全順從心意的狠戾,若非師父這一句話到來,他已然出手,用盡一身本領與眼前那個傢伙拼個死活。
這絕非他平素本心所想!
江月白此時心中也有着差不多的感想,若是平時,一個素未相識的傢伙頂撞他一句,他哪裏可能直接撞上去?
而在那女聲落入耳中後,他只覺自己置身於一方清泉之中,身心皆得到完全的平靜,再也無法生出半分戰意,最令他驚訝的是,他竟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外力使然,反而認爲是純粹的本心所想。
寒蘊水的感受則與他們二人不同。
她感受到的,是女子溫和的目光,哪怕那片青葉尚未落地,青葉上託着的青蓮亦小巧可人,全無神念散出,更無靈力化相。
但她卻能結結實實的看到那一道如青蓮般高潔的青衣倩影。
她的面容並不出衆,尤其是相比於自家的徒弟葉空聲,但無論是分開看還是組合在一起,她的五官都顯得十分自然,於是自然而然的十分順眼,透着別樣的吸引力。
她可以從她的身上看到巍峨羣山,看到幽靜清泉,看到市井繁華……
她心中想什麼,便可從她身上看到什麼。
在確認這個事實的那一刻,她的雙脣已張得老大,再也無法掩飾心中的震驚。
她的父母都非尋常修行者,寒天神座之名若重現世間,絕對能將西聖域鬧的天翻地覆,但就算是她的父親寒寧天,也萬萬做不到身化萬物。
短短的兩個字,壓住葉空聲心中戾氣,打消江月白胸中鬥志,將自身能力朝寒蘊水展露冰山一角。
就算是神座,怕也沒有這種能耐。
“師父。”
葉空聲恭敬行禮,面上已一片通紅。
他在靈界修行十餘載,今日卻直接亂了心神,現在細細想來,簡直將恩師的教導當着她面還了回去,如何能不愧疚?
女子聲音依然清淡,不夾雜任何煙火氣息:“這並非你的問題,而是你們的問題。”
江月白聞言微愣,心中卻也瞭然。
除非心中實在不痛快,不然但凡有點自制力,都不會因爲一時的衝動就與初次見面的人大打出手,若沒有自己身上的原因,他自己都不信。
但他的臉皮到底比葉空聲要厚得多,於是坦然開口詢問:“前輩,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葉空聲頓時對他怒目而視,似乎很是責怪他沒有對師父表現出應有的尊重。哪怕他心中的戾氣已經爲女子言語壓制,對於這
個本不在邀請行列的客人,他也沒有任何好感。
那片青葉在此時落地。
葉上那朵嬌小青蓮葉完全盛開,映出青衣女子的模樣,一時之間,江月白的眼神都有些發直。
倒不是被對方的美貌吸引的移不開目光,若他真是那般好色之人,或許凌落霜還能舒心一些。
他只是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以及體內武神訣若有若無的敵意。
這一刻,他終於有些明白自己與葉空聲不對路子的原因。
不是這個人本身有多麼討人厭,好吧,雖然一看這小白臉就很是討厭,最根本的,還是他體內修行的功法問題。
面對着青衣女子,他體內的武神訣壓根不敢擅動,就算抱有敵意,也只敢稍稍冒個尖兒,相比而言,葉空聲無疑十分好欺負,無怪乎武神訣直接開始挑釁發作,連帶着他這個修煉功法的主人也跟着對對方抱有絕對的敵意。
一方面,是他確實還沒有完全掌握武神訣的實力,想要做到這一點,無相境只是基礎。
另一方面,靈界這師徒二人究竟修的是什麼功法,居然能與武神訣相沖成這般模樣?
正在此時,青衣女子淡笑開口。
“我名青蓮,若依照史書上的記載,便是靈聖。”
“少年,玄通可好?”
此言一出,江月白心中一切疑竇盡散,整個人僵硬片刻,方纔從震驚之中醒覺,笑道:“那老頭子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也沒見過他幾回,不過看他那時的精神頭,想必很好。”
青蓮,爲靈聖靈青蓮。
玄通,爲武聖武玄通。
天地十七聖,都是史書中傳說中的聖人,能名流青史的神座有很多,聖人,唯有這麼十七名。
“武神訣將一切精華化作體內血氣,憑此納天地之力熔鑄自身,一切威能盡在體內,乃戰天之道,而我的靈神訣,則是轉化天地靈力爲己所用,本身並不奪天地造化,只一任自然,乃順天之道,兩者天然相沖,你們兩個又不知其中關節,壓不住體內功法很正常。”
靈聖望了望江月白與自己那面上還有些不服氣的徒兒,笑道:“便是當年,我也險些沒忍住要與玄通大戰一場,這是大道上的本質敵對,怨不得你們這兩個小傢伙。”
這一番話已是極爲淺顯易懂,江月白心中瞭然,只是心中雖將他與葉空聲的過節歸結於功法的天生相沖,對於那個傢伙,他依然沒有什麼好感,那種出塵絕世,超然物外的模樣,好像他欠他幾斤豬肉似的,哪怕是在人家師父,天地十七聖之一的靈聖面前,他也不吝於展露自己的原本想法。
而葉空聲的想法,其實也是如此,第一印象已經糟糕到了這種地步,加上功法的天然相沖,要本就不苟言笑的他給江月白什麼好臉色,實在有些困難。
靈聖看着這倆跟小孩賭氣似的晚輩,面上不由失笑,轉而將目光投向今日原本的主角,笑道:“今日原本是爲了歡迎你,偶爾瞥見武神訣的傳承者,見你們情誼甚篤,便想着一併接上,順便問問
那老頭子的行蹤,可惜,空聲修行尚淺,還沒能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到底武神訣與靈神訣的吸引與對沖。”
聽着師父帶着些許勉勵意味的話語,葉空聲微微低頭,心中有些羞愧。
寒蘊水則抬起頭,細細端詳着這盛放青蓮上的女子倩影,片刻後道:“您……怎麼會選擇我?”
這無疑是赤裸裸的轉移話題,但江月白與葉空聲都沒有意見。
今日的主角,原本就應該是寒蘊水。
靈聖微笑道:“我之傳承,最關鍵的在於先天那一口純淨靈氣,你天生空靈,身負太素靈體,乃是一等一的好苗子,自我不久之前打算收些傳承,遍尋天下數十年,除了空聲與你,其餘好苗子縱然與我之修行相合,也不會放着修行大道不走,追尋一個十七年後的無謂機緣,最終,真正通過考驗的,實際上只有你一個。”
“你父母也算是修行界的大人物,我總不好橫刀奪愛,這十七年,既是我的等待,也是給你的一個選擇機會。”
“若你走上正常的靈力修行之道,我便不會出現。”
靈聖微笑看着寒蘊水,就像看着一塊不曾雕琢,依舊無比美麗的玉石。
“所以現在,靈界爲你敞開。”
寒蘊水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寒寧天與凌落霜實際上都沒有干涉過她的修行,她完全是憑着自己的意識通了經脈,然後又親自將其閉上,如果她中途動過想要修行的念頭,無論是寒寧天還是凌落霜,都可以將一身修爲原原本本的傳授給她,就算是個蠢笨如豬的人,也能夠學出一些門道,註定無法默默無聞。
但她終究沒有真正踏上修行路。
或許因爲心中對於靈力修行的那份牴觸,或許因爲對醫藥的熱愛,或許因爲父母肯定能夠保護好她……她能夠找到許許多多的理由,但與江月白一同經歷過那許多險境,她現在早已明白了此事的真相。
她沒有修行。
因爲她不想修行,只是在發覺自己本身的弱小之後,她打算請教的對象,又是個不好好用靈力,也不會教人的傢伙。
此一時,彼一時,只差一點,她就與靈界擦身而過。
她知道,這份機緣她不能錯過,除非她打算真的一直靠着他人的保護生活下去。
雖然那樣不錯,但她不想繼續在險境之中當一個拖累。
但她還有一個問題,對她而言很重要的問題。
“若我修行您的功法,會不會想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寒蘊水一臉坦然的指着江月白,沒有因爲眼前的女子乃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聖人就忐忑不安,如此大大方方的明指,反而是江月白愣了愣,想着先前那並不美好的場景,面色不由得僵硬些許。
靈聖微笑道:“只要你不想,便不會。”
“那就很好。”
寒蘊水面上笑容燦爛,旋即恭敬拜下,或許前十七年間,她都不曾這般正經。
“弟子拜見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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