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沙赫亞跌到自己身上時,珊娜恩雅腦筋一片空白。
結實的胸膛與她緊緊相貼,她的唇不小心擦過他的頸側……沙赫亞呻吟了一聲,猛地弓起身體。他的體溫燙得驚人,像是燃燒的火爐,差別只在於不會燙傷。珊娜恩雅從來沒有和異性——尤其是沒穿衣服的這麼靠近,掙扎著想爬起來,沙赫亞也不想令她害怕,努力撐起身體不壓著她,然而越焦急動作就越不靈活,加上瓦希德又來到沙赫亞身後一腳把他踹回少女身上,兩人反倒像是緊緊擁抱在一起似的,看起來十分親密。
沙赫亞俐落的下頷線條因忍耐而緊繃,他作夢也沒想到瓦希德會把那種下三濫的藥物用在自己身上……不,其實這也並非不可預期,畢竟瓦希德向來以折磨、踐踏他為樂,這一次當然也不會例外。他沒料到的是瓦希德竟然連貴族都敢毫不猶豫地牽扯進來,即使生為王室的一員,也不意味著能夠為所欲為,何況這裡是王宮,還有其他人在!
手肘艱難地撐在地面,沙赫亞盡量不碰觸到身下神色驚惶的少女,硬是壓下體內節節升起的慾望,他暗暗祈禱瓦希德別惡劣到刻意引來宴會的其餘賓客。雖然被人看遍身體(特別是在這種情況)的不堪令人難以忍受,但若是被人撞見,對這女孩的傷害會遠超過他,有哪個家族會願意接受在眾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和一個全身赤裸的奴隸滾在一起的妻子?
「怎麼?免費上門的貴族,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品嚐到的高級品呢!楞在那裡不行動,難不成你真的妄想自己能和公主一起?」瓦希德此刻完全失去、或說丟開了風度,大力踢踩沙赫亞的背脊,污言穢語不斷。
沙赫亞宛如一座石像,不論瓦希德如何踢打都不曾下壓一分,氣急敗壞之下,瓦希德又拿起了鞭子往青年背上抽過去。
聽見鞭子的響聲,珊娜恩雅顫了一下,碧綠的杏眸不安地張望,然而她才稍微移動,就被沙赫亞用手臂圈回懷裡的空隙,避免她被誤傷。長鞭一下接一下劃過後背,沙赫亞咬緊牙關,將差點出口的痛呼堵在喉間。他們的臉靠得很近,急促的呼吸和沉重的喘息交織在一起,少女清甜的香氣誘惑著沙赫亞受藥物影響的意志,他幾乎要依賴背上皮膚被撕開時的疼痛才能維持理智、不讓自己像個禽獸一樣撲倒在女孩身上。
意識走向模糊之際,青年不經意瞧見包覆少女柔軟胸脯的衣料,典雅的湖水綠上綻放著數朵鮮紅,意識到是自己的血染開的顏色後,混亂的腦海浮現一絲歉意。
希望她不會介意……作為奴隸,沙赫亞時常被當成髒東西對待,無論喜不喜歡,總歸是習慣了。不過他希望少女不要覺得噁心,雖然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在乎。
珊娜恩雅眼中噙著淚水,深深的罪惡感在心頭蔓延,她不應該插手的……至少不該這麼草率。現在瓦希德的怒氣比方才更甚,不知道要折磨沙赫亞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儘管坐視不管也未必能令情況好轉,可至少不會比現在更糟。
「對不起……」淚水滑落眼眶,珊娜恩雅啜泣著以微小的音量向沙赫亞道歉,碧色的眸子帶著濃厚的羞愧。
沙赫亞渾身燥熱難耐,詭異的酥麻伴隨著疼痛滲入體內,彷彿破城槌般猛烈地衝撞意志的高牆,試圖將他擊潰。然而恍惚間傳入耳裡的幾個字讓他再次找回理智,繼續在這場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酷刑堅持下去。
該說抱歉的是他才對。害她被牽連進屬於他的懲罰之中,甚至可能落得名譽盡失的下場,倘若女孩的家人心狠一些,她說不定還會送命。
他絕不能碰她。沙赫亞安撫地朝珊娜恩雅淺淺一笑,撐在她頭頂附近的雙拳緩緩收緊,指甲用力得幾乎要刺入手心。
他不是牲畜,不會、更不能任由失控的慾望主宰。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被撞開了。
瓦希德楞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有其他人闖進來,不過他也不怕被人看見,揮動鞭子的手沒有停止,唯有出口的怒喝完全換了風格:「敢對貴族出手,你這奴隸不要命了嗎?快點放開這位小姐!」
第一次體驗到人的無恥能夠毫無底線到什麼地步,珊娜恩雅氣得忘了哭泣,心中難得升起施行暴力的衝動,恨不得跳起來再拿東西砸到瓦希德頭上,最好弄出血來。然而下一刻,滿腔怒火卻被慌亂取代。
「這是怎麼回事?」屬於女人的柔媚嗓音響起,熟悉的聲調帶著虛假的訝然,音量清晰得像是怕人聽不見,「珊娜恩雅,妳怎麼會在這裡?」
珊娜恩雅僵硬地轉頭,從沙赫亞為她留下的空隙看見緩緩朝他們移動的深藍裙襬,以及上頭波浪般隨著步伐搖曳的暗金色繡紋。染了花朵紋路的紫紅輕紗微微飄動,最終在他們身邊停了下來。
完蛋了。少女眼神空洞,頗有幾分生無可戀的意味。居然被帕瓦芮 ‧ 蘇倫看見這一幕,這下事情更不可能善了了。
蘇倫,輔佐璱珊王的七大家族之一,東部希斯坦封地的主人。帕瓦芮則是現任蘇倫家主的掌上明珠,在家裡排行第三,雖然比珊娜恩雅大一輩,並且以美貌聞名,卻至今未婚,理由是她傾心於珊娜恩雅的父親,不願屈就他以外的任何人。偏偏那人眼裡從來沒有她的身影,哪怕愛妻去世之後也依舊如此,這也使得做為女兒的珊娜恩雅無可奈何地「繼承」了帕瓦芮對情敵的仇視,但凡碰面就不會有好事。
「世子殿下,這是怎麼回事?」帕瓦芮挑眉,又重複了一遍,雙手抱胸,鑲著紅寶石的耳墜輕晃,「地上這位是您的奴隸?」
瓦希德點頭,恢復了平日彬彬有禮的模樣,「讓蘇倫小姐見笑了,這傢伙趁著我不注意偷溜出來,還意圖誘拐貴族千金……希望沒有讓小姐受驚。」
飽滿的紅唇勾起,帕瓦芮姿態優雅地向青年行了對王族致意的禮,「原來如此,多虧世子殿下幫助才沒有讓珊娜恩雅出事,請容我致上謝意。」
真的關心的話就別讓我繼續躺在地上啊!珊娜恩雅有時真的想不透,花時間在這種毫無意義的表面功夫到底有什麼意思?她很清楚帕瓦芮根本不關心、甚至樂見她倒楣——從女子還有閒情逸致和瓦希德閒聊就看得出來,她說不定還準備叫人來看呢。
「道謝的話還是留著待會再說吧,我得先把他移開才行。」瓦希德微笑著指向沙赫亞,配上恰到好處的困擾神情,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才是受害者。
「請務必讓我幫這個忙,殿下。」帕瓦芮目光一轉,由上而下睨著青年傷痕累累的後背,深棕色美目閃過一絲鄙夷,她朝跟在身後的隨從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拉開沙赫亞。珊娜恩雅一眼認出其中一人正是把她帶來這裡的僕役,身體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她不曉得帕瓦芮又在打什麼主意。現在她會躺在這裡,那女人至少要負七成的責任。問題在於就算她名譽盡失,父親也不會因此高看帕瓦芮一眼,所以這一切到底有何意義?珊娜恩雅知道失戀會對人產生影響,但未免也把判斷力降得太低了吧?
與之同時,帕瓦芮的人已經抓住沙赫亞的肩膀,準備把他扳開。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過去,沙赫亞的身體變得越來越燙,混沌的思緒瀕臨極限,無暇注意周圍的狀況,只是本能地察覺少女的不安,便牢牢將她護在懷裡,隔開帕瓦芮的僕人,任憑他們怎麼用力都拉不開。
青年的「難搞」激怒了那些人,他們忿忿地抬腳踹向他,絲毫不顧仍在沙赫亞懷裡的少女。頂著一身的傷加上瓦希德下的藥,沙赫亞其實不太能記得後面發生的事情,總之瓦希德不出意料地又開始鞭打他,然後不知怎麼搞的,宴會的賓客也聚集到了這個房間,對著他們極其不得體的姿勢指指點點。
恍惚間,沙赫亞感覺到堵在門口的群眾分散開來,有人大步朝他們的方向走來。儘管已經沒有心力抬頭察看,他仍能感受到對方投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怒火,當中的殺意甚至遠遠超過瓦希德。
沙赫亞知道應該是女孩的家人找了過來,他低頭看向少女,見她臉上沒有懼意,曉得這人必然不會傷害她,便放鬆身體、任由對方粗魯的將他拉起來。
大概要挨揍了。搖搖晃晃地被拽起來前,沙赫亞腦中只剩這個念頭。
下一秒,一個拳頭就往他臉上砸了過來。
耗盡了體力,沙赫亞沒能再支撐下去,挨了一拳就應聲倒地。然而霍西恩可沒有溫柔到覺得只揍一拳就夠了,一把將人拉起來準備來個第二次痛擊。
「霍西恩,住手!」珊娜恩雅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拼命攔住弟弟的拳頭,不讓他繼續打下去,「他剛剛是在保護我!」
少年立刻收力,避免誤傷姊姊。他回過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珊娜恩雅,湛藍雙眸中的凜冽殺氣尚未完全退去,「保護妳?什麼樣的保護需要……」眼角餘光捕捉到周遭窺探的視線,霍西恩嘖了一聲,硬是把要出口的「什麼樣的保護需要脫光了趴在妳身上」給吞了回去,狠狠瞪向面前光裸的年輕男人,不經意發現對方某個地方的狀態後,他眼底的火燒得更烈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珊娜恩雅頭都開始痛了,現在的情形真的糟糕到極致,不管怎麼看沙赫亞都像是圖謀不軌的奸人,偏偏現場還有一眾貴族圍觀,罪魁禍首又是親王的兒子,一個沒弄好,沙赫亞就得被處死。「帕瓦芮在搞鬼。」她湊近霍西恩耳邊,低聲道。
霍西恩翻了個白眼,同樣壓低了聲音:「那個瘋老太婆有完沒完?」
珊娜恩雅苦哈哈地回:「當然沒有,她根本玩不膩。」
「該死。」少年直接下了個簡潔有力的總結,「不管有沒有迦娜夫人的存在,父親都看不上這種人。」
沒等他們聊完,沙赫亞已經無力維持站姿,踉蹌地半跪在地。珊娜恩雅連忙扶著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才不至於又摔一次。
「珊娜恩雅和這奴隸靠得這麼近,是不是不太合適?」似乎是嫌情況不夠亂,帕瓦芮再度開口,「就算年紀輕不懂事,也總得為家族名譽著想不是嗎?」
「這就不勞蘇倫小姐費心了。」霍西恩擋在珊娜恩雅身前,不怒反笑,「與其擔心我們的名譽,不如給我姊姊一個安全的空間休息。我相信這比堵在這裡把她當作獸園裡的動物觀賞還有用得多。」
「當然。」這個要求正中瓦希德下懷,儘管不清楚珊娜恩雅到底是哪家的女兒,但看霍西恩對帕瓦芮的態度,他們家的地位恐怕不下於蘇倫家族。如此一來,先把珊娜恩雅弄開會是最佳選擇,避免她多嘴害他丟臉。「請先帶小姐離開吧,剩下的事情我們會處理的。」
珊娜恩雅下意識抓緊沙赫亞,雖然動作細微,卻還是被瓦希德看得一清二楚。青年貴族臉上閃過一絲煩躁,開始考慮要不要直接讓士兵把沙赫亞押下去。
瓦希德心裡不爽,霍西恩也沒好到哪裡去。自家姊姊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爛爛,現在還當眾和一名什麼也沒穿的奴隸靠那麼近,事後要壓下流言必定要費一番功夫……但人的嘴哪有那麼容易堵上?尤其是這種帶著曖昧色彩的謠言,是最難封鎖的一種,光想就讓人崩潰。
藍眸一轉,掃過已經意識不清的沙赫亞。此刻最要緊的是帶著珊娜恩雅離開這裡,問題在於怎麼順便把這個奴隸也帶出去,畢竟是親王的財產,能不能帶走可不是他說了算的。
沒等他想出辦法,瓦希德已經不願意再僵持下去——儘管從霍西恩到場到現在也沒花多少時間。他往前一步,再次讓霍西恩帶珊娜恩雅離開,只是語氣比剛剛強硬不少。在外人眼裡,瓦希德是要為惹出的事端善後,然而珊娜恩雅清楚,「處理」沙赫亞恐怕才是瓦希德現下真正關心的事情。
「珊娜恩雅,你也該放開那個奴隸了。」帕瓦芮似笑非笑地提醒,深棕色的眼睛隱約流出嘲諷,「總不好讓人誤會妳和他的關係。」
「只要蘇倫小姐注意用詞,我相信沒有人膽敢在尚未弄清前因後果以前對米黑蘭家的女兒指指點點。」
帕瓦芮表情一僵,緩緩回過頭。一名身穿金紋黑衣的高大男子站在門口,銳利如鷹的眼眸注視著他們的方向,儘管神態平靜,卻散發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洛斯塔曼 ‧ 米黑蘭,璱珊王國唯一擁有「斯帕巴德」這個意為戰無不勝名號的軍隊元帥、七大家族之米黑蘭的現任家主,同時也是珊娜恩雅與霍西恩的父親。
「洛斯塔曼……」帕瓦芮目光閃爍、手足無措,下意識地想走向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卻又在瞥見他身旁的女人時驟然停步。
白皙柔美的黑髮女子站在洛斯塔曼身側,一襲繡著銀紋搭上白金布料的淡藍裙裝,配上鑲了藍寶石的首飾與質地光滑的銀藍薄紗,幽雅而不失貴氣。黑瑪瑙般的清透眼眸望著珊娜恩雅和霍西恩,帶著一絲急切,隨後又轉向洛斯塔曼,眼中的著急轉為懇求。男人微微頷首,藍衣女子便腳步略快地走到兩個孩子身邊,拿著一件白披肩罩在珊娜恩雅身上。
「納珊寧夫人也來了?」看著抱住珊娜恩雅,一臉關切的貴婦,帕瓦芮沒忍住問了出來,只是她的語氣比起困惑更像質問,而且還是忿忿不平的那一種。
懶得給予任何回應,洛斯塔曼直接朝著瓦希德走去。周遭的貴族紛紛讓道,乍看之下就像一頭雄獅走入斑馬群。雖然被一連串的變故弄得有些煩躁不安,瓦希德面上仍沒有表現出半分不快,再怎麼樣他都是王族,只要不鬧得太過分、讓米黑蘭失了顏面,「斯帕巴德」也不能對他做什麼。何況那個叫珊娜恩雅的女孩明明已經到了適婚年齡,社交界卻甚少聽見她的消息,以家主的女兒來說,這可不是正常狀況。
抬眼迎向朝他走來的洛斯塔曼,瓦希德輕笑。
也許情勢對他沒那麼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