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娜恩雅跟丈夫沙赫亞的初遇並不是非常愉快。
為什麼這麼說呢?首先,她第一眼看見沙赫亞的時候,他正被掛在刑架上。
而且他身上什麼都沒穿。
超糟糕的開局,對吧?
有那麼幾秒,珊娜恩雅慶幸他和她都不是身處公開場合,但那份微小的幸運很快就被打破,這也關乎他們倆後面為什麼會結婚。不過更糟糕的還在後頭,沙赫亞心裡有別人,而那個人不是她,可是他們兩個卻陰錯陽差必須走入婚姻。
事情是這樣的,在南方大陸的璱珊王國,年輕國主希爾凡沙的義妹、帕提亞王國的公主艾蜜拉舉辦了一場宴會,做為貴族之女的珊娜恩雅理所當然地赴宴,宴席間感到有些疲憊,所以宴會上的侍者便帶著她去客房休息,接著上述的畫面就出現在她面前了。
珊娜恩雅後來才知道,當時帶路的侍者根本不是王宮的下人、她被帶到沙赫亞所在的房間是出於某人臨時起意的陰謀……總之就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巧合。
所以說啊,當她踏入那個房間、看見裡頭的情形有多詭異的瞬間,她就應該逃跑的……
問題是當時的珊娜恩雅還不知道這點,所以她只能呆呆地看著穿著僕役裝束的中年揮舞著鞭子,對著刑架上赤裸的年輕男子破口大罵——
「贏了幾場小仗就忘了自己身份了?居然還敢勾引公主!」
隨著幾聲悶響,青年結實的胸膛綻開數道鞭痕,與先前的幾條鮮紅傷口交錯,腥紅的血珠自淡棕色的修長身軀緩緩下滑,順著流暢的肌肉線條滴落地面。他仰起頭,散亂的黑褐色髮絲盪開,露出了俊朗而英氣十足的面龐,儘管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緊蹙的眉依舊顯示出他並非對承受的虐打毫無感覺。
嗯?
珊娜恩雅覺得自己應該是精神錯亂了,不然誰能解釋這種不知道是刑求還是怎樣的場面會出現在賓客休息室裡?這可是公主舉辦的宴會啊!哪怕是撞見偷情都比眼前的畫面正常吧?!
慢著,領路的僕人去哪了?
就在珊娜恩雅驚疑不定、思索著自己到底該不該轉身跑開時,那個不知道是誰家僕人的中年男人見青年半天沒有聲響,又提起鞭子甩向他。
青年雙手被縛、高高吊在刑架上,整個人只有腳尖稍微碰觸地面,除了腕上的粗繩以外沒有別的支撐。長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擊上青年前胸,宛如靈活的響尾蛇,咬住鎖骨附近的位置,再從左胸撕開皮肉、橫跨到右側腰際。來回幾下,青年緊實的胸腹間又添了幾道紅痕。
珊娜恩雅摀住嘴,拚命嚥下差點出口的驚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她知道這時候讓人發現絕不會有好下場。
「!」覆著薄汗的身體繃得死緊,青年咬牙低低喘息,明明已經疼得脖頸爆起青筋,卻硬是沒有哼出一聲。
「啞巴了嗎?連話都不會回?」中年冷笑著停了手,用鞭柄輕蔑地拍了拍青年側臉,「別以為陛下同意讓你秘密領軍你就能得意,不管你立下再多功勞,你都只是奴隸,沙赫亞。」
奴隸領軍?陛下同意?珊娜恩雅被緊張弄到打結的腦袋完全負荷不了接收到的資訊,雖然理智不斷尖叫著要自己快跑,雙腿卻宛如被定住了一樣怎麼也動不了。
是說那兩人也聊(?)得挺投入的?居然到現在都還沒發現她。
傷痕累累的身子一僵,沙赫亞因痛楚而渙散的琥珀色眼眸閃過一絲淒涼與自嘲,隨即慢慢恢復清明,薄厚適中的唇輕啟,略微沙啞地回:「我並沒有……忘記。」
「沒有忘記?」中年的聲音變得嚴厲,「沒有忘記還讓公主四處為你奔波、為了替你療傷費盡心思?」
沙赫亞喉結艱難地滾動,低沉的嗓音帶著難以察覺的哀傷:「公主只是不希望我的傷勢影響戰況,請貝赫魯大人不要污辱她對我……會有情。」
好的,現在真的該走了。珊娜恩雅沒想到事情還牽扯到艾蜜拉公主,她只是來參加宴會,不是來聽八卦,更不是來惹事的。在聽到更多麻煩的東西以前,她真的必須抬起腳、往別的方向前進了。
「呵,三番兩次給你向上爬的機會、貴族都未必用得起的藥材眼也不眨就用在你身上,如果公主只是純粹心地善良,這麼好的待遇怎麼其他奴隸都沒有?單單只有你得到呢?」背後突然的說話聲嚇得珊娜恩雅倒抽了一口氣,她猛地轉過身,只見一名身穿華服的俊秀的青年站在他身後,臉上掛著淺笑,眼裡卻沒有半分愉悅。
瓦希德世子,現任國主希爾凡沙 ‧ 埃斯坎德的王叔——阿巴薩爾親王之子。用更淺白的方式介紹,就是王公貴族,常人惹不起的那種。
珊娜恩雅開始後悔沒有馬上跑掉。
對方似乎也沒打算給她自救的時間,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往房裡拖。珊娜恩雅驚叫一聲,下意識想扯開抓著她的手,但她的力氣根本不足以和成年男性匹敵,只得踉蹌地被拉進房內,徹底失去偷溜的機會。
看見珊娜恩雅,不管是拿著鞭子的貝赫魯還是被綁著的沙赫亞皆是一臉愕然,顯然完全沒察覺到她的存在。珊娜恩雅尷尬地和他們對望,對於他們的反應不知該竊喜還是悲哀。
「你太大意了,貝赫魯。」瓦希德將珊娜恩雅推到一旁,神情悠哉,緩步走到放了食物的小桌邊,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讓人聽見不該聽的話該怎麼辦?」
貝赫魯瞥了惶惑不安的珊娜恩雅一眼,連忙低頭道歉,卑微的模樣和方才對著沙赫亞的囂張氣焰天差地遠。
如果沒有落入這種窘境,珊娜恩雅或許會覺得貝赫魯堪稱唯唯諾諾的態度很可笑,但現實是她正夾在其中,並且有點胃緊繃,所以她笑不出來。
萬幸瓦希德也沒放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不過這也許也不是好事,因為珊娜恩雅看見他開始往沙赫亞的方向邁步。
不妙啊。
非常不妙的沙赫亞本人看起來很清楚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五官深邃的俊顏雖然毫無波瀾,收緊的雙拳仍透露出青年的狀態並不如表現出的那麼淡然。
「一段時間不見了呢,沙赫亞。」衣著華麗的世子在一身鞭痕的奴隸面前站定,比沙赫亞白淨的俊秀面孔上依舊帶著溫和的微笑,「最近好嗎?」
想也知道一點也不好吧?有誰被脫光衣服鞭打還能覺得自己過得不錯啊!珊娜恩雅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但好像不是很成功,沙赫亞抬眸與她視線接觸時,珊娜恩雅發誓青年楞了一下,琥珀色的瞳中有著詫異。
察覺到沙赫亞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瓦希德皺眉,順著他目光所向就要往後轉——珊娜恩雅差點停止呼吸,沙赫亞趕緊出聲:「勞煩少主……掛念。」青年在講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頓了一下,顯然也覺得荒唐到諷刺。
瓦希德停下轉身的動作,「你居然開始懂禮貌了?」深色的眼睛微微瞇起,「看來『斯帕巴德』對馴獸很有一套,連你都學會怎麼回主人的話了。」
看似稱讚實則羞辱的陰陽怪氣讓珊娜恩雅克制不住地想翻白眼,可惜現在就是不行。沙赫亞垂下眼簾,默然不語。
「呵,又不說話?」年輕的貴族沉下臉,奪過貝赫魯手裡的鞭子,以鞭柄挑起沙赫亞的下頷,「看來你也不是靠花言巧語來迷惑艾蜜拉的,是嗎?」
沙赫亞被迫將臉仰得更高,侮辱性十足的動作卻沒能使青年多一分狼狽,獵豹般的琥珀色眼眸平靜無波,彷彿經歷過風霜的猛獸面對只會吠叫的小狗,甚至不需要表現出鄙夷,就能讓人看出兩者的高低。
這是挑釁。不管青年本人是否有意,對於上位者而言,當他們的踐踏沒有獲得理想的回應,那就是對他們的不恭。瓦希德臉色鐵青,有一瞬間,珊娜恩雅幾乎以為他會發狂地暴打沙赫亞,但他只是慢慢地彎唇、露出扭曲的笑。
除了毛骨悚然,珊娜恩雅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沙赫亞可能也沒看過少主這副模樣,面上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凝重。
對兩人想法一無所知的瓦希德一把扣住沙赫亞的下顎,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瓶子,將裡面的東西灌進他嘴裡。
「嗚……咳咳!」猝不及防地被硬灌了一大口不明液體,沙赫亞扭過頭,狼狽地嗆咳。不等他緩過來,瓦希德再度扳過他的臉,將瓶中剩餘的液體一鼓作氣全弄入他口中。
酒紅的液體從唇角溢出,順著脖頸一路向下,經過傷痕交錯的寬闊胸膛,再滑過緊實的下腹墜落到地面。確認沙赫亞將瓶中的東西全喝完了之後,瓦希德才終於放開了他,慢條斯理地拿出另一個小瓶子。
這傢伙怎麼不改行去賣瓶子算了……完全被忽視的珊娜恩雅再次感受到不能暢所欲言的痛苦,後悔自己沒有帶著侍衛一起行動,起碼能讓危險程度降低一點。
瓦希德揮了揮手,讓貝赫魯端來一個盛著水的陶盆,將瓶中的液體倒入水中攪拌,直到盆裡的水變成淺淺的金色。
單從外觀來評價,珊娜恩雅會說那盆金色的東西挺漂亮的,可惜瓦希德下一秒就把還沾著鮮血的鞭子泡了進去,導致她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那東西好看了。
瓦希德的目光再度回到沙赫亞身上——見青年連連乾咳、氣息不穩,陰沉的臉色才總算緩和下來。「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年二十三歲了。」他嗓音輕柔,卻字字充滿惡意,「一直都沒有給你相配的女奴,讓你忍得很辛苦呢。」
沙赫亞沒有回應,琥珀色瞳眸有些迷茫地望向瓦希德,隨即又像發現了什麼異狀般面色大變,驚詫中夾雜著一絲難堪。
「感覺到了?」彷彿正準備搗毀蟲穴的頑劣孩童,瓦希德完全掩藏不住眼底暴虐的興奮,「特別為你準備的,想必對你很有幫助。」
沙赫亞握緊了拳,神情隱忍,彷彿正忍受某種令他感到屈辱的不適,「少主這是什麼意思?」
「幫你認清自己的地位。」瓦希德回答,拿起浸染液體的鞭子細細端詳,似是十分滿意,便在沙赫亞肋旁的傷口戲弄地戳了戳,滿意地看著青年繃緊全身的肌肉。
兩人的互動內容越來越詭異,珊娜恩雅希望接下來不會出現可怕畫面,但那似乎已經成為奢望。此時的沙赫亞看起來莫名地虛弱,壓抑的喘息不像是疼痛所引起——畢竟剛才貝赫魯怎麼打都沒讓他發出一點聲音。瓦希德漫不經心地用捲起的鞭子在沙赫亞身上各個傷處隨意點戳,「從前太過忙碌,沒空在這方面管教你,沒想到一眨眼你就到了會發情的年紀,還敢對艾蜜拉出手。」說著,他微微一笑,深色的眸上下打量沙赫亞的裸體,眼神輕蔑,「稍微想了想,你既不擅長討好人、身份又低賤,拿得出手的只有這具身體了。仗著艾蜜拉單純,在她面前衣不蔽體地亂晃來吸引她的目光……我怎麼都沒發現你對求偶這麼有一套?」
聞言,沙赫亞猛地抬眸,琥珀色的眼中似有火焰跳動,燃燒著憤怒和羞恥。
瓦希德當然不打算縱容他的「無禮」,立刻抽了青年一鞭。不過這並沒有讓沙赫亞的態度變得比較乖順,他依舊桀驁地直視著少主人,悲憤的目光中帶有一絲嘲諷。
珊娜恩雅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瓦希德理智斷裂的聲音。
下一秒,年輕的貴族揚起長鞭,毫不留情地朝著沙赫亞甩了過去。
鞭子狠狠砸在青年堅實的胸膛上,沙赫亞悶哼一聲,身體向後晃動。不給他喘息的空間,瓦希德接連揮鞭,頎長的身軀道道鞭痕疊加,腥紅的血珠混雜著汗水,順著鞭打的方向飛奔而去。沙赫亞起先還一聲不吭,後面的反應卻越發古怪,俊朗的面龐逐漸浮上不正常的紅暈,細碎的呻吟自緊抿的唇間逸出,痛楚之餘又參雜著別的東西。
珊娜恩雅臉色蒼白,她不曉得瓦希德到底用了什麼奇怪的毒,還有他到底想打死還是毒死沙赫亞?貿然上前阻止似乎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可若是放任瓦希德繼續,說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長這麼大,少女從未在明知會後悔的情況下行動,看來今天就是破例的日子。珊娜恩雅深吸一口氣,趁著旁邊的貝赫魯分神之際,一把奪過他端著的陶盆、直接往背對著她的瓦希德頭上扔過去——
哐啷!
陶盆碎裂在地,瓦希德被濺了一身濕、整個人僵在原地,珊娜恩雅立刻提裙衝上前,掏出藏在披肩下的匕首,迅速跳起來割斷綁著沙赫亞手腕的粗繩。沙赫亞重重向前摔在地面,過肩的黑褐髮絲凌亂地遮住他的臉孔,寬闊背脊上的肌肉因疼痛而隆起。
珊娜恩雅知道那一下撞擊對傷口成堆的沙赫亞來說必定難以忍受,可惜現在沒時間體諒他。她慌忙扶起沙赫亞,努力在不被他的重量壓倒的情況下往房間外逃跑。
結果才走五步就失敗了。
瓦希德一腳踹在沙赫亞腿上,青年無力防範,一不小心踩上珊娜恩雅的裙襬,兩人狼狽地滾成一團。
「看來我真的低估你了。」瓦希德獰笑著示意貝赫魯踢開沙赫亞,抓起珊娜恩雅,「連剛見面的小姑娘都為你捨生忘死,不顧自己的安危呢。」他輕挑地睨向少女,「妳是哪個家族的?做出這種不顧身份的舉動,毫無貴族應有的驕傲,難不成是私生女?」
沒有回應瓦希德充滿羞辱的問題,珊娜恩雅安靜地瞪著他,一雙清澈的碧眸睜得大大的,宛如受了驚嚇、正想方設法脫困的小動物。
瓦希德立馬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他伸手撕裂少女的披肩,隨手扔在一旁,珊娜恩雅的上身頓時只剩紋著白金刺繡的湖水綠短衣,淺蜜色的肩膀、纖細的腰枝暴露在眼前。瓦希德勾起唇角,在珊娜恩雅驚慌的眼神中撕開她披著薄紗的綠松石色長裙……
「瓦希德!」一隻手橫過來制住瓦希德放肆的動作,竟是方才還爬不太起來的沙赫亞,「別把不相干的人扯進來!」
劇烈起伏的胸膛鮮血淋漓,青年喘息著,看上去無比疲憊,大手卻不容撼動地抓著瓦希德,不讓他更進一步,「放她走,她跟我們的事情無關!」低沉的嗓音嚴厲且堅定,如果忽略那具古銅色身子時不時的戰慄,或許會更有威嚇力一點。
瓦希德似笑非笑地看著沙赫亞在清醒與失控間掙扎的樣子,眼睛掃過對方身體,知道剛剛用在他身上的藥已經起了效果,深色瞳中惡意滿盈,「自己跑過來了……正好省了把你拖過來的力氣。」
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語讓沙赫亞下意識皺起眉頭,昏沉的腦袋還來不及辨明瓦希德的意圖,他便被趁機甩開、大力一推,整個人摔倒在珊娜恩雅柔軟的身軀上……
霍西恩快瘋了。
首先,他和姊姊一起參加艾蜜拉公主的宴會,姊姊中途覺得疲倦,於是跟著宮裡的僕人去客房休息,結果隔了超久都沒有回來。
後來他覺得不能再等下去、準備去休息室那裡找她時,休息室的方向卻傳來一陣喧鬧,沒一會兒就一堆人聚集在門口。
霍西恩剎那間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拼命擠開擋在面前的人,終於來到吵鬧聲所在的休息室門前,然後他就看見了令他血液差點凝固的畫面。
瓦希德 ‧ 埃斯坎德,他們璱珊王國尊貴的世子,正在鞭打一名跪趴著的、全身不著寸縷的奴隸。
而那個奴隸身下,躺著他衣衫凌亂的姊姊,珊娜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