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最近如何?」阿狗追上我,「我剛看到老爸把你帶進警局,嚇了一跳,你惹了什麼麻煩?」
阿狗稱呼刑警「老爸」?我皺眉。「你父親?」
「啊?我爸?你在說……喔,我懂了,你聽錯了。我講的是『老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八』,不是爸爸的『爸』啦;」阿狗舉起左手,彎曲無名指和小指,「你應該有注意到吧?那個刑警的左手斷了兩根指頭,所以才有這個綽號。」
原來如此。
「聽說那兩根指頭是在一次槍戰裡被打斷的,但他還是很神勇地制服了歹徒。老八破過很多案子,傳奇人物啊;」阿狗感嘆,「我常會想,如果我們的警界多幾個像老八這樣的警察,治安和警界的風氣一定會變得更好。」
看起來阿狗對老八的印象很好。可惜老八這兩天的作為,實在沒法子讓我產生什麼好印象。
「記得第一回見面時你話就很少,沒想到那次你會查出建設公司和民代的內幕;」阿狗沒理會我的沉默,「難得遇上,真想好好聊聊,但我得趕著去捷運站,要一起走嗎?路上可以聊一下。」
我自己沒什麼材料好聊,倒是想多聽點關於老八的事;今天晚上我得回夜店幫忙,搭捷運很方便。
「好。」
4.
「後來幾次去那家酒館都沒再遇到你,可能是我去的時間太早了?不確定酒保有沒有對你說過,我已經不在電視臺了,改到網路媒體上班;」阿狗一邊邁步,一邊掏出名片,「自由多了,但忙得要死。不過我關注的議題都能有報導的機會,忙也就忙得有價值。」
我接過名片,阿狗續道,「先前我很關注遊民的生活狀況,因為我覺得這城裡的大多數人完全忽視他們;但跑了一陣子新聞後,我發現這城居民不只對遊民視而不見,對藍領階級的勞工,以及從國外來這城工作的外籍移工、看護或者家庭幫傭,也全都視而不見──你看過那種眼神嗎?剛在來警局的路上,我遇到兩個站在街邊聊天的中年太太,一面講說外傭要好好管啊一放鬆就會出事什麼的,視線完全穿透就站在她們身旁的外籍幫傭,好像人家不存在一樣。這也是我剛才到警局想查的事情。」
「外傭死亡的事?」我問。
「對,你知道那個死亡的外籍幫傭叫阿嘉莎吧?」阿狗點著頭,「她是菲律賓人,在這城工作好幾年了,沒有任何不良紀錄,誰知道會遇上這種事情?我聽說那天凌晨是有人在路上發現她、把她送到醫院的,可惜還是來不及救她的命。」
那個發現她的人就是我。
我簡單地向阿狗敘述事件。這事其實不複雜,不過就是晚上救了個人。真正的麻煩是我始料未及地被老八當成嫌犯,在昨天令人不悅的問話之後,今天還被找來警局浪費時間;而且除了老八,阿嘉莎的雇主也不知為何就認定我是凶手,用可怕的高頻指責轟炸我。
阿狗露出古怪的笑容,「我猜,這就是老八找你來警局的原因。」
「我今天到警局,原來是想找老八聊聊,看能不能問出什麼偵辦進度──這方法很老氣啦,不過比在網路上找新聞紮實多了。雖然老八對記者一向很提防,不過對我倒是還好,所以我想試試;」阿狗閃過幾個排成一列緩慢散步、堵著人行道的中年貴婦,「結果和我很熟的警員告訴我,老八出門了還沒回來,但他已經約了阿嘉莎的雇主,宋家夫妻正在接待區等候。」
所以,老八在找我之前,就已經把宋先生和宋太太找來警局了。
「能訪問雇主也不錯,可以聊聊阿嘉莎的工作狀況,了解一下這個外傭平常的生活作息,所以我就拜託警員讓我先進接待區找他們。」阿狗繼續說,「聊到一半,我瞥見你被老八帶進來,心裡還在奇怪:老八該不會忘了宋家夫妻還在等他吧?結果我和宋家夫妻還沒聊完,就有個警察過來,說要帶他們去找老八,還告訴他們,『老八找到嫌犯了。』」
難怪宋太太一見到我就尖聲叫罵。我分明是被老八算計了。但他如果找不出其他與我有關的線索,光讓阿嘉莎的雇主出面罵我有什麼意義?
「我猜老八現在手上沒有別的嫌犯,但又找不到其他理由來辦你,所以才會安排讓你和宋家夫妻來個不期而遇──老八是想看看你的反應啦。」阿狗和我站在下行的電扶梯右側,讓出左側通道給趕時間的行人,「老八是很老派的刑警,就是那種勇往直前、非常執著的個性,所以如果他覺得你有嫌疑,就會追到底,你要有心理準備。不過往好處想,如果這事不是你幹的,老八也不會為了破案在你頭上亂安罪名。」
這話一點安慰的作用都沒有。希望老八早點發現別的線索,別來煩我。
或者,我是否可能查出什麼,指引老八正確的偵辦方向?
話又說回來,雖然不確定在我記不得的過去歲月裡自己是否奉公守法,但至少這兩年我都按時繳稅,拿稅金養警察,就是要他們好好查案子,不是要他們來騷擾我這個熱心助人的公民,或者用暴力對付抗議群眾嘛。
我嘆了口氣。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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