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勢消停,在夜與晝交替之際,一線晨光漫漫,穿破了彌漫山間的靛藍氤氳、驅散了昨夜陰霾的轟天雷雨。桉樹的葉子篩過純潔明亮的光線,將整片山頭照得閃閃發亮,極其寧和靜好。
天空飄著幾朵白雲,白雲暈染著淡淡藍煙,像是一痕未消散的藍色幽夢。藍煙輕攏山巒,修飾了山的輪廓,山的棱角,山的狂妄,與山的不退讓。氤氳輕霧橫亙其間,像是為山披上一匹煙藍絲絹,讓此刻的敬亭山,顯得格外溫柔秀麗。
朝顔憶及昨夜那場狂風暴雨,轟隆巨響一次又一次從南面山巔傳來,一道道劃過半個天際的閃光,似要將整片天空切割成一片片的碎塊。任何一道閃電皆能引起山林大火,這讓夕顔終夜憂心惶然,徹夜輾轉難眠。
乍暖還寒,最難將息,好不容易捱磨至黎明,魘獸吞噬了夢魘,平息了情緒,她才沉沉入夢。
夜與晝更迭之際,亦是靈魂與靈魂交替之際,若説朝顔是日間的統治者,夕顔更像是夜間的女主。
她們並蒂相生,並葉相伴,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有著一瀉如瀑的黑髮與點墨如漆的雙眸。她們的生命伊始於一分爲二的刹那,那一刹那決定了她們共生共存的存在,她們的生命始於同生,是否意味著也會終結於共死?
是一分爲二的分道揚鑣?
抑或是,同生共死的命運共同?
天神因害怕凡人的力量,害怕受到凡人的威脅,於是將人分成了兩半,來削弱人的力量,迫使他們窮盡一生來尋找自己的另一半,使自己臻至完滿。而朝顔與夕顔相伴而生,不需要尋覓,兩人生來已然完整俱足。
她們在母體分裂爲二時,靈魂是否也一分爲二?是剖成兩半的靈魂?還是兩個不同的靈魂?是兩個不同個體分享同一靈魂?還是同一靈魂佔有兩個不同個體?有著相繫相連的宿命?還是有各自奔赴的前程?
成雙而生,亦會成雙而滅?
然而,朝顔只不過早生了一刻,在那一刻她卻已是擔下這一切,在王權絕對的原則之下,亦只能是她一人,有時候,她真羡慕另外一個人。
心中總是呐喊著︰「爲何她不是我,我不是她?」
每當雷雨來臨時,理智總會棄夕顔而去,她彷彿成了另一個人,靈魂被撕裂爲二。在這離析中,她感到破碎而不完整,又孤獨又絕望。她的靈魂像是受困於肉體囹圄,失去了自我與自主。
她的癔症起於三年前那個雨夜裏⋯⋯
那一夜,她們的父皇率領太子、諸位皇族世子親自出戰,與其說是出戰,毋寧說是赴死,最後他們齊齊死於敵人的刀劍之下。宮裏的宮人躲的躲、死的死,能逃的只顧各自奔命去了⋯⋯她們幾乎失去了所有至親。緊要關頭中,朝顔公主率領一支御林軍,殺出了一條血路,護送夕顔公主等人,離開了鬼哭神嚎的江寧皇宮,與宮外殘餘的三萬王軍會合。
腥風血雨中,她們與母后與祖母走散了。
那場兵變中,唯有少數一群人,存活了下來。
敵人攻入皇宮的那日,護城河裡滿滿都是屍首,整條河都是紅的,血水一直流淌到秦淮河去。朝顔公主帶領著殘存的三萬王師和三千禁軍,將皇帝的靈柩,運往敬亭山行宮停靈。
與敵軍對峙至今,靈柩始終無法安葬於皇陵。
從此,朝顔便與夕顔口中的高見深,勢不兩立。
身爲女子,朝顔從未想過自己日後會繼承大統,太子與皇室宗親皆慘死敵人刀下;皇族中男嗣不是被殺,就是被虜;皇帝的嫡親骨肉,只餘她們姐妹二人了。她,不得不肩負起這重責大任。
回首前塵,今愁古恨。她將目光投向帳内,夕顔柔弱的身軀,裹著一襲紫衣,孤單的雪臂裸露於錦衾之外,她纖弱得像是狂風暴雨中的一朵夕顔花。夕顔花瓣極為單薄,極爲纖細脆弱,彷彿像是雪花,一落在掌心,便會消融泯滅。
如此脆弱的她卻在殘酷的戰火中,倖存了下來。
夕顔的纖弱易感,凸顯了朝顔的卓然出塵。朝顔有著異於常人的強健果毅,這讓夕顔的柔弱呈現出一種病態美。
而,朝顔公主無以復加的健美,在她身上可以找到所有男人夢想的一切,美貌無人能及,體態窈窕誘人。她是美的化身、美的極至、美的窮盡,在此盡頭便無他人,這使她成爲一個完美的絕色美女。同時,她也是王者,氣勢與生俱來,便是不凡。
然,夕顔公主的柔弱似乎是來烘托朝顔的强大,惟獨她的軟弱,方能撼動浴血歸來的勇者,方能以溫柔去包裹堅韌,以軟弱去陪伴剛毅。
自古英雄征服天下,美人征服英雄。
一個女人既是美女又是英雄,能被誰所征服?
高見深,是一個曾經征服過這個女人的人。
他,又是怎麽樣的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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