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和我一樣嗎?
長久以來,乖順如我,已習於過照表操課的生活,在固定的教室,過著有秩序的生活。然而,離開高中校園,來到這個空曠安靜的學校,失去聽慣的鐘聲,日子過得像隻遊魂。
我一直幻想著鐘聲會再度在我的耳畔響起,引領我上課、下課,將我的生活節奏迎向合拍的五線譜上。
好希望有人可以像久違的鐘聲,溫柔地貼近我。
然而,並沒有誰走近我。我常是獨自一人坐在靜闃的湖畔,側耳傾聽樹葉脫落的聲音。滑過耳際的,只有拂過湖面的微風低吟。待在沒有鐘聲的校園裡的我,如同失去地圖的指南針般,喪失了前行方向的憑依。
我常恍惚失神的面對每天的日出與日落,腦子彷彿置於無重力狀態下的昏聵與遲鈍,總是在猛然驚覺的時刻裡才恍然發現,日晷又已偏移,夜幕已低垂在綻放光芒的路燈上。
只有將自己囚禁在黑夜的游泳池裡時,我才會有短暫的甦醒。這校園裡的人不喜歡深夜時分的潛泳,或許是地處偏僻荒野的校園讓人覺得孤單,每當夜晚來臨,人們總是風塵僕僕的驅車奔赴燈火輝煌的街市,他們寧願將身軀拋擲在迷醉的人群中,讓喧囂的人潮淹沒自己。
而我,害怕將自己暴露在人群裡,喧鬧熱絡裡的疏離總是如同潮水般地湧向我,我害怕有人發現我的存在,那種孤獨的感覺,總是讓我有種行將溺斃的錯覺。
與其如此,我寧願選擇另一種形式的淹溺。
夜晚的游泳池常是孤伶伶的,嘩啦啦的水聲只屬於我一人。卸下裹在肉體上的外在束縛,我耽溺於嵌在精短泳褲之中的結實軀體。
我的泳姿不屬於任何被規範化的態勢,我只想將自己的魂魄拘禁在池子裡,在游泳池的冰冷內壁中燃盡我熾烈的魂魄。
想遺失在我貌似乖順的肉身之內的乖張靈魂。
於是,我夜夜流連在摻雜刺鼻消毒藥水味的池水中,在銀白色的探照燈下,浸泡我日漸腫脹蒼白的霉爛肉身與靈魂。
那天夜裡,一如往常,我面對著沒有表情的自己,機械動作地在更衣室裡剝光自己。當我費力將自己塞進血紅泳褲的那一刻,我的肌膚敏感的覺知,有對熱烈的目光,正在撫摸我光滑的背脊。我側身偷眼窺視,先認識了他延伸至腹臍的虯結毛髮。
記不清是怎樣開始,但在沁涼噴濺的水花裡,我與小刀,那有著賁張毛髮的主人,從此連結在一起。
我被征服,溫馴的跪伏在小刀的足踝旁,舔舐他的狂傲,耳鬢廝磨的訴說彼此心中腫脹滿溢的慾望。我乖張的靈魂被安撫。然後才明白,肉體和靈魂,是可以攪動溶合在一起。
從此,我的名字只屬於小刀;而小刀的名字活在我唇邊,成為低喃嘟噥喘息。
吸飽靡爛體味的棉被,成為我與小刀泅泳的私人水池,我的靈魂被小刀囚禁,卻不想掙脫逃離,即使輪迴十次,我還是要和小刀在一起。我倆用身體激起的水花來掩蓋深埋於體內的惶惑不安。
在沒有鐘聲的校園裡,生命理所當然應該被浪擲殆盡,道德戒律已被擊垮,誓死堅持,絕對堅持,從此不再呼吸教條式的空氣。
小刀的名字,鏤刻在我躍動的心臟內壁,隨著鮮紅血液流竄於我的血管之中,成為私密的身體符碼。
然而我卻從來不知道,我僅是小刀體液中的眾多符碼之一,直到我在他身上發現Kaposi’s奔放紫紅野玫瑰,然後才明白,HIV陽性,小刀他是。
為什麼瞞我?
我問。
因為害怕。
小刀說。
不想失去你。
小刀說。
即使早已覺悟,背德應該付出代價,但剛硬的拳頭依然不由自主痛毆襲向小刀俊挺的鼻梁,任由他血管中的劇毒汁液,噴灑上我年輕的肌膚。絢麗鮮豔的血紅體液,灑落天際,漫天漫地的末日玫瑰雨。
鬥毆之後,傾頹在床的肉身互相貼近,心裡明白,我還是願意,願意飲下小刀呈獻的劇毒汁液。當屬於我和小刀的劇情落幕時,我們會繼續的相濡以沫,堅持,繾綣舔舐滴落我倆腐爛肉身的,末日玫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