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孩子什麼時候最像自己的父母嗎?」
「什麼時候?」
「當孩子說出:『我這輩子都不會像你一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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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對話出自我大學修習《家庭發展》時,教授在課堂中說的一段話,當時聽完全班同學只覺得有趣,沒想到多年前一句玩笑話,卻成為現今正中眉心一發子彈。
大學畢業後最常被親戚問的問題都離不開結婚、伴侶、生育等,這時我都會反問一句:「大家覺得自己婚姻幸福嗎?」語畢所有人都沈默。是啊!婚姻是個圍城,在外頭的人總想進去,在裡頭的人總想著逃離,那為何所有留在婚姻中的人總是勸人結婚呢?難道自己淋過雨就得把別人的傘撕爛嗎?
外人看來我的原生家庭沒有多麽不幸,但對我而言卻像張愛玲所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長滿了蝨子。」我和我媽媽關係非常緊密,基本上是無話不談朋友,雖然偶爾會吵架,但這也絲毫沒有消減彼此感情;不過我和我父親關係卻十分疏離,有一段日子我們甚至用「樓上的房客」和「樓下的房客」來稱呼彼此,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說實話,我也記不清了,但感情消散原因從不是多麽驚心動魄的事件,而是生活中無數個被刺傷的瑣事。
我最受不了我父親的一點就是他永遠像個沒過完青春期孩子,在家總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對一點小事不如意就大小聲;然而就是這樣的他,卻總是能在生活、事業不如意時,可以得到來自我奶奶、姑姑等全家人幫助。那時我總在想:「他憑什麼?」因為是生理男性,是長子就能毫無顧忌去活得瀟灑、恣意妄為,可他卻從沒想過,他的年少輕狂卻是無數人為他負重前行。儘管我是個具有同理心的人,但每當類似事件發生時,我父親總喊著生活對他多麽不如意,他的人生多委屈,可這些言語卻無法勾起我半點同情,只留下無數煩躁和怒火,我從來沒有想站在我父親立場去思考,反而總是心疼那些家族中為我父親擔起一切的女人。
然而,這樣看似滿是缺點父親不論在過去或現今婚姻市場中,都是無可挑剔存在,畢竟不打妻兒、不外遇、在台北有好幾個不動產、有車、願意給妻兒錢、交友廣闊、政商關係不錯,確實是很多人夢想老公存在,可我為什麼總是不滿意?大概是因為見過婚姻和家庭能醜陋到什麼地步。如同上述所說,我爸得益於「生理男性」角色,他一出生就是家中寵兒,十二歲時我的曾祖母就指定將一間房子留給他,他當完兵後我的爺爺剛好分完遺產有錢,買了好幾間房子外,更是分了好幾百萬給他,而其他女兒卻只能每人各拿一百萬,我爸選擇拿他分到的錢去開公司和玩賽鴿,從兒時至今過了一輩子少爺命,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玩樂,就算生活有愁苦,他也只會轉過頭拿起酒櫃我家常備的 Dalmore 12年 Whiskey 一飲而盡,或是和朋友通宵買醉。
對於我爸而言,他太理解自己作為一個男性在父權結構社會下擁有多少權力,也完全不認為自己所擁有一切是出自幸運,他的存在正是資本主義中產階級樣態,透過階級複製、教育體系形塑,把所有獲得成就都裹上「自身努力的結果」包裝,看似是自己拼搏所獲,實則出生在龍窩才有機會進入名利場一搏,因此當他理解這樣體制後,成為更無情、對社會弱勢者更加以羞辱的群體,所以在他的原生家庭中,他能對所有家中女性予取予求卻不知感恩,舉個例子,今年過年我父親聽聞我姑姑包了一個紅包給家境困難的親戚,他回家立刻買醉咆哮,哭喊著他活得多委屈、多不如意,家裡沒有任何人為他著想⋯⋯。我當時聽完心中燃起一陣怒火對著他大吼:「在台北市繼承那麼多房子你還可憐啊!」他立刻惡狠狠瞪我一眼轉身離去。
而面對婚姻他也如法炮製,過年時我和媽媽回了外公家幾天,我們剛回家他就喊著家裡沒東西吃,但我們離開前明明留了火鍋、滷豬腳、雞湯、炒麵等食物給他,結果他直接回一句:「又沒有飯!」我當場傻眼,家中也有米可以煮,不想煮飯我家走3分鐘就有7-11,真的不想走也能叫外送吧!他只淡淡回一句:「我不想動!」我實在是氣到無法組織語言,現在回想起來也還是覺得快60歲像媽寶的人到底有什麼用。
儘管我在成長過程不斷與我父親反抗和爭鬥,卻始終無法逃離這該死框架,夜深人靜時我總在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逃脫?」不可否認的是,我能從我父親身上所得到一切財富,都可能是我這世代青年一輩子無法獲得的資產。
不過,那些提早獲得命運贈與禮物寵兒,也會越早收到命運所給予帳單,當他往上層階級走後,遇見比自己更有權勢男性時,他成為自己原先迫害那些角色,而為了再次找回個人在社會上地位,便會往下去羞辱比他更弱勢的人們。
青春的尾巴驚鴻一瞥,我們都成為了平庸的成年人,寫到這裡我不禁思考:「到底是哪些因素讓那些我們討厭的男人變成這樣的?」可思來想去卻總是離不開父權結構這個不斷被社會提及的名詞,那群男人深刻明白自己出生在羅馬,因此走的每一步都在遠離羅馬,所以在年少時做了個繭,把自己困縛在其中,可再堅固的繭總會破裂,當他們面臨到真實世界時,卻只會像個長不大的孩童躲回母親懷裡,療傷後卻又把女人視為自己飛黃騰達路上負擔,所以男人對女人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原生家庭痛苦到底要複製到什麼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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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人終其一生目標是什麼嗎?」
「逃離自己的父母。」
雖然原生家庭的傷痛無法抹滅,但我更相信只有養好過去傷痛,讓傷疤沐浴在陽光下,儘管是最不堪傷痕,也會成為最美的印記,願我們在愛中成長,在愛裡忘卻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