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夜淚（1-18）

兩人的不歡而散，造就了後續不期而遇時的尷尬。在研究室碰面時，總會有一人找藉口先行離開，留下僵硬的另一人與一頭霧水的慎思。研究室和樂融融的氣氛蕩然無存。

反覆撞見幾次，慎思也知道這兩人間肯定發生了些什麼。他不想過多干預學生之間的糾紛，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終於在一次和依絲帖獨處時開了口。

「依，我其實不想多問，但你們鬧得我想裝不知道都不行，到底發生什麼事？」

正在倒茶的依絲帖一僵，茶差點潑灑出來。她放下茶壺，沉默不語。

「斯爾提欺負你了嗎？」

依絲帖想點頭，又搖搖頭，「……我和學長吵架了。」

慎思傻了眼，兩人都不是會和人交惡的性格，他很難想像吵架的畫面，「為了什麼事情吵架？」頓了頓，「你願意說就說，不想細說也沒關係。」

依絲帖表示不介意。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回想起來仍有些困惑，「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學長到底要表達什麼。」

聽完前因後果的慎思若有所思，「嚴格來說，這不是吵架，更像斯爾提單方面在發脾氣。」

依絲帖表示贊同，「只是最後我的確也生氣了。」

她縮在椅子上，把半張臉埋在圍巾裡，駝色的冬日大衣將她攏成一團。

「學長好像不贊同我對待病人的態度，但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冉說過，轉院到學院醫療班的都是特殊案例，我的工作就是仔細看護病人直至痊癒，一旦病人離開，也根本不會再見面。從來沒有出過問題，我真不懂學長生什麼氣。」

她有些委屈，慎思倒是聽出了癥結點。

「照你這麼說，斯爾提是你照顧過的病人中，唯一一個有後續聯絡的人嗎？」

依絲帖點點頭，「我也沒想到，和學長會持續在老師這裡見到面。」

慎思回想起斯爾提不久前向自己傾訴的煩惱。腦袋轉了一圈，他不禁暗罵自己燈下黑。

斯爾提口中說的在意對象，那個曾經對他非常溫柔，現在卻冷落的人，原來是依絲帖啊。

仔細想想，依絲帖的確是他此生見過脾氣最好的女孩，日常相處就已經如此，若真能被依絲帖傾盡溫柔與耐心對待，是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的。

「他介意你對其他病人太好，是嗎？」

「老師為什麼也說奇怪的話。」依絲帖有些委屈，「照顧病人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對病人好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兩個學生的腦迴路完全不同，慎思開始頭痛了。斯爾提背後追的女孩太多，他從沒把依絲帖也算進那群小尾巴的範圍裡。在慎思眼中，依絲帖就是和自己一起喝著茶聽斯爾提與女朋友吵架事蹟的人，如今情勢豁然開朗，他頓時有種兒子和女兒送作堆的感覺。

身為老師的他按捺下無奈、八卦和幸災樂禍的複雜心情，決定為研究室的和樂氣氛盡一份努力。

「斯爾提大概是吃醋了，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吃醋？為什麼要吃醋，我做了什麼值得吃醋的事情嗎？」

慎思思索著能說到什麼份上，「你覺得你對病人如何？和冉或蕊翊比起來。」

依絲帖仔細思考起來，「日常照料都差不多，硬要說差別，可能我比較有耐心，比較會傾聽，也比較會回應病人的需求吧。」

她不覺得自己和冉或蕊翊有什麼巨大的差別，若有差異，也是因為祭奉種族性格的原因，稱不上孰優孰劣。

慎思靜默了片刻。真說不上此刻的心情，是不是要誇依絲帖太過謙虛。對他人情緒需求異常敏鋭，自我認知卻遲鈍，慎思開始覺得依絲帖有祭奉種族血統了。

「依，你知道自己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嗎？在祭奉種族的普遍淡漠之下，這種待人真誠的溫柔和體貼是很難能可貴的。」

老師的單刀直入，讓依絲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她沒怎麼想過對自我的評價，也意外於自己會被給予這麼高的稱讚。

「我只是…不常生氣，也不想生氣。」

「所以你也沒想過，你的性格其實很容易讓人喜歡，是嗎？」

「我有什麼值得喜歡的？」

慎思端詳她的神情，她是真的滿心滿眼的困惑，神情中流露出迷茫和一點自卑。回想到她的經歷，那些旁人難以知曉的成長痛，慎思有些心疼，伸手摸摸她的頭。

「別那麼不自信。你很好，所以喜歡你是很正常的事情，記住這點就是了，明白嗎？」

安撫完依絲帖，慎思又找到斯爾提。大概理解事件原委，他的耐心沒有對待依絲帖時充足，但還是要給斯爾提辯解的機會。

「說說，為什麼和依絲帖吵架？」

揪住斯爾提的領子，慎思把他拖到椅子上坐下，不給他跑的機會。

斯爾提憋了半天，「……沒有吵架。」

「沒吵架，那是你單方面發脾氣？」

斯爾提悶悶的點頭。其實當天離開醫療班時他就後悔自己莽撞的言語，只是見到依絲帖時，內心的痛苦糾結讓他選擇閃躲。

「可能對依絲帖來說，我是個麻煩吧。」

「是不是麻煩，別自己揣度，要問了當事人才知道。不過也是我的錯，讓依絲帖去照顧你，如果當初換成冉或蕊翊，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

老師居然說出和自己失言時相同的話語，斯爾提張大了嘴，忍不住出言反駁，「……但如果沒有依絲帖，我不會好得這麼快。」

「是啊，所以你也要知道，依對病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她身邊的人很少很少，病人再怎麼溫柔相待，痊癒後就不會再見面了，你是唯一一個例外。儘管心理不平衡，但你不能要求她始終用對待病人的方式對你。這樣的關係不正常，也不平等，這種溫柔也不會是你想要的溫柔。」

斯爾提頓時有股被看穿的窘迫，「老師，說這些是…？」

「我還是那句話，搞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真的下定決心了，就去爭取她心理的位置。」慎思拍拍他的肩膀，「對我來說，你們兩個都好好的，這才是我在意的。所以，該道歉就去道歉，還我一個能好好喝茶的研究室，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