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年觀察Poppy Purrs Factory(移居日本前以「黃靖芝」名義發表作品)的人都會同意:「難解」漸漸消散了,而「可疑」變得突出。她想說的好像就是那個,又好像不完全是。在鏡面迷宮裡,所有她的鏡像似乎都跟隨她動作,但又有一些誤差和延遲。不管那是不是幻覺,她選擇將那些錯位記錄下來,化為作品。另一座供人遊歷的迷宮。代替初次拜訪者,我們朝裡頭扔了一些石子,聽回音,想像它的深度。
--移居日本後,覺得環境的改變對自己的創作有什麼影響?舉辦三次展覽過程中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情嗎?
搬到日本之後有機會能夠接觸到更多類型的藝術作品,雖然這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不過我也注意到如果沒有好好正視自己想做的事情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搬到日本之後反而會比較頻繁地檢視自己到底想要創作怎麼樣的作品。
目前在這三次東京個展過程陸續認識了一些日本的創作者變成朋友,其中非常感謝新宿眼科畫廊給我第一次的個展機會,因為這次個展機會多了不少本地人的關注,以往海外的觀眾都是透過IG或是twitter等SNS的方式關注到我的作品,搬到日本後開始有機會可以見到這些之前只能投過SNS關注我的觀眾,印象深刻的是有些觀眾在第一次的新宿個展認識我,之後每一次活動擺攤或是個展都有親自來看,真的非常感動。
--你有一部份初期作品的抽象性很高。往後雖然畫面中的形體越來越具象,「引用」御宅或大眾文化的手法突出,但追求的成果跟一般大眾作品似乎是完全相反的:光是判讀人物的情緒,我們(Mangasick的兩個營運者)都會產生意見分歧。可見你筆下的形態漸趨具象,但表述仍然維持抽象。
指著一件作品直接問你「這是在表達什麼」,可能只會更加遠離答案。
那麼,有沒有可能請你以本次展覽的其中一張作品為例,分享構思至完成的具體過程?(例如你首先畫了什麼,接著是什麼,然後又加上什麼。)這也許反而會成為一種進入你作品的提示。
不過你如果覺得這是不公開的秘密,也可以不回答。
我一直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不要在觀眾第一眼就把話說死,這樣失去了一些解讀的空間也會比較無聊,這也是我過去著迷拼貼和抽象作品的其中一個原因(現在也是,只是比較不會當作作品發表),但在這幾年我發現如果畫面抽象性太高,反而會讓觀眾覺得和作品很遙遠,所以這幾年慢慢畫一些具象的元素,讓觀眾比較能夠因為寫實的畫面進入作品的情緒,但作品的情感還是抽象的,畫面裡很多元素也是當下隨性將它們加入畫面。
以本次展出作品「隠れ家 Kakurega」為例:
原始構想只想要畫一個坐在床上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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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完女孩子和床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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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染背景,覺得背景可以加一些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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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約90%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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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性繪製床底下的靈體
--那麼女孩子的臉部表情你為何會設計成那樣呢?這張圖最初是決定「一個女孩子坐在床上」,那是否同時也會設定畫作的氣氛或情境?
會,當決定一張作品構圖的時候,就會連畫面氛圍、人物的表情都決定好,通常構思順序是:作品氛圍 → 畫面構圖,建築物物件組成 →人物表情 →開始製稿。
素描版「隱身之家」是想要畫出有點像魔女之家的感覺,和另外一張彩色版「隱身之家」不同,雖然都叫做隱身之家,但當初構思的作品氛圍就不一樣。
--這次展出的系列作品中,有兩個元素反覆出現:一,共有四件作品的人物擺出「鬼抓人」的手勢;二,共有六件作品的人物臉上掛著可能是汗珠或淚珠的液體,或者血痕。不只目前展出作品,你最近在網路上公開的新作也仍有這兩個元素。目前對這兩個元素特別執著的原因是?
如果你在創作當下是以自動書寫的方式選擇元素,因此沒有意識到這些反覆,那麼在作品完成、回過頭來客觀地看它們時,你是如何對這些反覆進行取捨的?
(※ 以下皆為作品局部翻攝,非全圖)
其實我在有點緊張或是不知所云的狀態之下手常常會不自覺地出現「抓」的動作,就像是畫面「鬼抓人」的手勢,這也是搬到日本之後才發現的,可能因為語言的關係,我在日本常常會沒辦法當下把想要表達的訊息說出,這時候會不知不覺出現這個手勢,而這個手勢其實也蠻可愛的,就把它當作我筆下人物的一個招牌動作。
血痕和汗珠的符號出現,其實當初是想讓我的人物臉上有個可愛性感標誌的記號,但又因為如果選擇直接在臉上刺青上一個愛心或是標誌,這樣感覺有些做作,所以我選擇使用血痕和淚珠當作性感的小配件,因為這兩樣元素都是生理反應,也比較自然,達到畫面理想的狀態。
--展名「Meet You at the 7-11」是你過往其中一本塗鴉集的標題,你在後記寫到:取這個書名代表你接下來想要畫更多貼近日常的作品。而我在作品中主要觀察到的,是「日常(大眾文化)中隨處可見的物品,以脫離日常脈絡的方式與人物同框或發生關係」。也許可說,你想捕捉的不是具象的日常?那麼是什麼樣的日常呢?或者對你而言,何謂日常?
我心目中日常的組成是「人物」加上「固定的環境」。
「固定的環境」像是巷口的便利商店或是超市、地鐵站的入口......這些地點不大會因為主觀因素改變。
「人物」的感情是浮動的,而且也很容易因為各種主客觀因素改變,這和上一點「環境」的性質完全相反。
我希望利用這兩樣一正一反的元素在作品之中拼湊出自己的語彙。
--三年前的台灣個展「睡眠通信」展了許多麥克筆畫。展覽結束後,你畫了一系列鉛筆畫。到日本後則展出了許多幅壓克力畫。
你能使用的媒材相當多。當一個創作想法浮現時,你會怎麼決定表現媒材?
--多年前以為深受成人漫畫影響的你可能會開始畫漫畫,結果反倒是最近開始製作8-bit動畫了。是怎麼想到要開始的?這方面有什麼心得或願景嗎?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很喜歡玩遊戲,尤其是超級任天堂或是Gameboy的老遊戲,這兩年接觸了一些簡單的coding和做遊戲的技巧,也認識了一些做遊戲音樂的朋友,雖然還沒有辦法寫遊戲程式,不過未來希望可以做出自己的遊戲(或是偽遊戲)。
但是我現在的能力只能畫簡單的動畫而已......
--你早期大量挪用成人片或成人漫畫的表現語彙、奇觀化女性的性,在上一次個展「睡眠通信」的自述中提到:「描繪一個個可愛又性感的女孩子會為我帶來過去經驗中匱乏的心理滿足。肉體描寫越是誇張,我所獲得的成就感就越大。」
然而,你最近的作品更加平實地在描繪女體,肌肉或身體部位的比例都較為自然(也許以你能做到的寫實程度而言,它們還不叫寫實)。如果「誇大/填補」不再是你描繪人像時最重要的事,那麼如今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什麼?
我覺得繪畫創作真的會實在地反映作者當下的狀態,過去有一段時間我非常沈迷巨大和誇大體態的女性,這系列的作品和我的過去有連結。不過這一兩年搬到日本之後生活環境改變,我關心的題材反而和生活氣氛比較相關,雖然創作本質還是以自我為中心,但我開始會嘗試幫人物畫一些背景,背景是我的過去作品比較少出現的元素,也是我下一階段作品的挑戰。
不過或許哪一天我又會回去畫體態誇張的女孩子,很難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