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換我照顧你，好嗎？

　　苡清隨哥哥安頓下來。

　　這是間兩房兩廳的小公寓，環境算得上清幽，附近治安也不錯。承洋將原本作為書房那室草草收拾一番，先讓苡清能有地方安睡，想日後再慢慢整理。他眼神閃爍，侷促不安，根本不記得妹妹原是今天就到，居然讓她一人獨自在陌生的國度摸索自己的住處，男人既羞愧又自責，完全不敢直視少女雙眼。想沖杯可可給苡清，卻失手燙傷自己，連杯子也砸碎在地板上。苡清早看出哥哥的異狀，卻忍著滿腔疑問的幫著承洋收拾一團糟。

　　「哥，別忙這些了，你也累了一天，不如早點休息好嗎？」苡清體貼的說道。

　　「......我......我......那，我先去洗澡，妳若是餓......」

　　她捏捏承洋的手，打斷哥哥未完的話。

　　「放心，雲貞哥塞了很多泡麵在行李箱，我若餓了，先隨便吃點東西，明天你再帶我熟悉環境好嗎？先別太擔心這些。」

　　她拉起承洋，推他進房，自己也繼續整理物品，邊思索著：哥哥這幾年來寫的信究竟有幾分真。

　　夜裡，苡清因時差睡得不好，隱約中，她聽見了些古怪的聲響，如嗚咽又若低喃，還有些布料摩擦的聲音，像什麼動物被困住。少女起了身，探向音源處，似在哥哥房內。苡清敲敲門，卻沒反應，她便索性心一橫直接打開。

　　承洋正在那場大火裡的噩夢掙扎，他呻吟囈語，不停翻滾，卻始終無法自夢境走出，滿額汗和猙獰的表情都落入苡清眼裡。

　　「爸......爸......不要......媽......」

　　又是模糊的句子逸出口，可她聽得明白。

　　苡清似乎明暸了承洋從未回去故鄉的原因。

　　少女緩緩走到哥哥床邊，輕哼起小時候母親哄他們睡覺的古老童謠，拍著他的胸口，輕撫哥哥額頭。柔柔曲調裡，承洋靜了下來，紊亂的呼吸慢慢平穩，扭曲的臉孔逐漸放鬆成安祥睡顏，苡清溫柔地拭去他滿臉汗，輕輕伏在哥哥胸膛低聲道：「以後，換我照顧你，好嗎？」

　　次日，承洋醒來後覺得精神較以往好了許多，昨晚似乎聽見母親在身邊唱童謠，驅散了惡夜火的夢。踏出房門，陣陣咖啡和吐司蛋香飄在空氣中，承洋有些驚疑不定，走到餐廳，桌上是熱騰騰的早餐，妹妹卻不見蹤影，他瞄了眼鑰匙仍在後，心下略鬆口氣。

　　後陽台傳來開門的聲響，苡清抱著衣籃對承洋笑道：「哥，起來了？」

　　他這時才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小公寓整理得煥然一新。

　　「我......先洗漱。」承洋有些難受的逃入浴室，怎地是妹妹來照顧他！？

　　匆匆打理好自己，鎮定了心神才準備『正常』的面對苡清。

　　回到餐桌邊，妹妹早坐著等他，一股被看穿的感覺爬上背脊。

　　「坐下吃早餐吧，還好冰箱有點東西，不然可要吃泡麵了。」

　　苡清俏皮的眨眨眼，笑出一隻小小的梨渦。

　　承洋看得有些出神，這笑容是如此神似母親。

　　男人拉回自己心思，坐下盯著早餐，莫名有些心酸。

　　「快趁熱吃，你今天應該沒課對吧？等一下帶我熟悉環境好嗎？」

　　苡清邊撕吐司，邊觀察哥哥的反應。

　　「噢，對......我們等一下出門轉轉。」他呷口咖啡，想讓自己更清醒些，藥物的作用總讓他感到昏沉。

　　承洋不知妹妹早看到他零散在床頭的藥瓶，對自己的情況有了初步的推斷。

　　收拾乾淨碗盤，他拉著苡清到停車處，準備帶她熟悉環境。

　　承洋扭開收音機，想掩飾自己那股心虛，苡清看在眼裏，只讓哥哥動作，並不多言。

　　倆人到了學校附近，他帶著妹妹四處轉悠，介紹各處地理位置，苡清認真提筆記下，沒有多提關於楊家的隻言片語。承洋由一開始的不知所措，漸漸放鬆下來。

　　他們一路從學校附近繞行，餐館、超市、書店，承洋鉅細彌遺，吿知妹妹所有生活所需的路線，和大眾運輸工具何處搭......已無初見苡清時的驚惶。

　　回到家中已近晚餐時間，承洋提滿大包小包的食物及妹妹所需用品，一樣樣歸位。

　　苡清考慮再三後開口：「哥，你......沒回來送楊叔叔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承洋頓時一滯，手上的動作停下。要說什麼？自己太懦弱所以不敢回去？還是入院治療了一陣，所以趕不及楊叔叔的喪期？他低下頭，滿心苦澀卻不知怎麼開口。

　　少女覷著哥哥臉色，知道他心底有些說不出的事，也不再逼問。

　　沉默片刻，她又道：「這些年，你真的過得好嗎？......寫給我跟雲貞哥的信......有幾分是你真實的情況？」

　　心口似利刃穿過，妹妹察覺了？

　　承洋喉嚨哽住，完全無法回答她任何問題，只頹然走向陽台，掏出菸盒，燃起菸，狠狠吸著。

　　苡清望向哥哥在紗簾外飄忽的身影，他......什麼時候開始吸菸的？

　　自己究竟有多不了解哥哥？

　　雲貞、叔叔、嬸嬸、尹家，有誰知道他這般模樣嗎？

　　她思索一陣，下了決定。

　　拉開陽台的門，菸灰缸已多了幾支菸蒂。少女輕聲道：「哥，你願意告訴我這十年來的......心事嗎？」

　　承洋震了震，卻再無任何反應。

　　她覷了眼哥哥的臉龐，那雙眼盡是茫然。苡清忍不住環住承洋腰身，小臉貼上他背脊：「......你受苦了。現在，放心依靠我好嗎？」

　　許久，只見散落下來的一截菸灰，承洋仍是沒有言語。

　　苡清鬆開手，正要拿走那快燒到哥哥手指的菸頭，卻看見他不知何時早爬了滿面淚。少女心一緊，抽走香菸，倚進承洋懷中，哄孩子似的輕拍他肩背：「我在你身邊，我們再不分開了，好嗎？」

　　承洋不知不覺摟緊妹妹，臉埋進苡清頸窩，壓抑不住的顫抖傳到她身上，少女肩膀漸漸浸潤濕濡。她哼起那首古老的歌謠，輕撫哥哥頭髮，堅定的聲音在心底響起：修宇，以後，換我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