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出門剩十分鐘,好不容易將剛買不久、只穿過幾次的衣服熨得妥貼、稜角分明,對著鏡子左搖右晃,一邊揚首,嘴角帶笑,換著各式角度,謹慎地從頭到腳端視自己。終於下定決心,背起包包預備赴約。臨行前撇頭再看,想起上回穿它,似乎見著陌生人投來的目光,管它什麼新裝潮流、個人特色,眼裡突然全是彆扭,這才趕忙換掉,套進昨晚晾在陽台的白T,下擺還皺著來不及整理,便直直踩進鞋跟,在慌亂中離家。齊整的新衣隨手扔在床上,蜷曲著、小小的。
雖然素了點,但這樣穿總不會錯,這樣穿是最安全的。早就數不清遇過多少個苦惱了半天,最後卻什麼改變都沒做成的時刻。穿衣如斯、理髮如斯、生活如斯⋯⋯。
偶爾從別人那裡得到讚美,事後又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相配;或在工作短暫的休息時間裏,刷著社群軟體,眼見吃喝玩樂、出國行旅,一應俱全。禁不住欽羨,可又想到改變,改變這麼複雜,未知那樣可怕。只得縮回有限的、已經完成探勘的經驗裡活。那道幽微的,耳語般久久低喃的咒語 —— 現在這樣就夠了吧。
蘇菲正是這樣一位害怕改變的女子,卻又那麼從容面對外貌的改變,彷彿命裡合該如此。荒野女巫下了無解的詛咒。蘇菲在瞬間白頭,那是她最真實的心,只用一個夜晚接受自己成為華髮老嫗。再後來,她陰錯陽差進入移動城堡,卻從未見她請求霍爾解除身上的魔法。蘇菲說不出口,她不能說,或許也不想說。
電影最末,蘇菲解除卡西法的契約,將心臟歸於霍爾,可霍爾何嘗不是替她找回了勇敢呢?他們尋得彼此丟失的心。擁有一顆自卑退縮的心,即便未與惡魔交易,是否也將同失去一般,垂垂老矣、行將就木?蘇菲的自卑,大概能追溯至她與母親、妹妹間的緣淺疏離。這分明是個大到足以讓兩國發生戰爭的世界,蘇菲卻甘願囿於開著小窗的房間,每天每天,聽著、看著外頭噴出煤煙的火車呼嘯而過,卻從未考慮離開這座小城鎮。接踵而來的轉折,讓她終於有了奮不顧身想守護的人,馬魯可也好,荒野女巫也好,蘇菲不再只是坐在帽子店裏,作為「長女」繼續經營父親遺留的事業。她展開一段旅途、一場冒險,成全了自己,保護她珍惜的歸處。
「一段好的關係,會讓人變得自信與充滿力量」,這是從前惹朋友生氣後,對方捎來的留言。我至今依舊記著。
霍爾領著蘇菲回去曾經逃離的家,帶她前往鮮花擁簇的魔法小屋。他們那麼放心,將彼此最私密脆弱的時刻交到對方手裏。他讓她為所愛義無反顧;她接納他變成怪物後的猙獰不堪。而那份愛甚至能跨越時間,蘇菲遠遠見到了立於荒原,吞入流星的少年,她哭喊著立下約定 —— 我在未來等你。多年後,膽小的霍爾與膽小的蘇菲,總算在人海裡重逢,經久的思念不過成了霍爾嘴裡輕飄飄的一句:「終於找到妳了。」
成為專業的電視兒童以來,《霍爾的移動城堡》不時在電影台重播輪映,若說這部電影伴我成長,一點也不為過。小時候根本看不懂在演些什麼,只曉得:「哦,蘇菲變老了」、「哦,她住進霍爾家」、「蛤蘇菲怎麼穿越了」、「唉唷,他們在親親」⋯⋯諸如此類對於小孩而言,太過跳躍的情節。
儘管同場有兒童噪音的干擾,這次透過大銀幕,發現許多從未留意的細節,令人浮想聯翩。比如看著蘇菲熟睡的側臉,眸光閃爍的霍爾;莎莉曼老師身邊神似霍爾的少年克隆人;或者荒野女巫與霍爾之間,那份若有似無的曖昧,我嚴重懷疑霍爾根本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年輕;以及嘴裡說著關心對方,卻仍將偷窺蟲留下的母親,蘇菲說:「能和好如初真是太好了。」。
蘇菲的詛咒終於解除了嗎?染上星光的銀灰色髮絲飄逸,身穿鮮黃明亮的洋裝,用綁著黑色緞帶的寬大帽簷輕輕遮掩;迎著風,她在世界之上與深愛的人親吻。言盡於此,問題的答案似乎也不再重要,因為找回了勇敢,蘇菲便永遠年輕。
(大螢幕觀賞霍爾的盛世美顏太過癮,大家有空真的要去電影院收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