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夜行軍【本事】/取自專輯歌詞本
就像所有探向農村的縣道,在「以農養工」的一九五〇至七〇年代,
縣道184之於美濃,就如吸管:
以各種不等價方式擠出的農民勞動成果,農業衰敗後湧出的青春與夢想。
縣道184始於高雄縣路竹,經阿蓮、田寮,至旗山與另一條省道支線——旗楠公路匯合,而後穿越美濃,進入六龜。就像所有探向農村的縣道,在「以農養工」的一九五〇至七〇年代,縣道184之於美濃,就如吸管:以各種不等價方式擠出的農民勞動成果,農業衰敗後湧出的青春與夢想,加上六龜山區大量砍伐的原木,大都通過縣道184,接上旗楠公路,輸送至都市/工業部門。
縣道184,生死兩極:不管出庄打天下,或前途幻滅回鄉再起──成功或失敗、榮耀或屈辱、主動或被迫,無數美濃人在這條公路上勒緊意志。九九年夏,長跪中表決失敗的反水庫隊伍,也在這條生死路上噙著淚,誓言奮戰。
縣道184,寂寞迤邐。路的東端,少年幫農阿成牽著牛,走進農業的黃昏。七〇年代末,農業產值占農家收入比例遠低於五成,被擠出升學陡梯的阿成,連同阻礙交通的鐵刀木與記憶,消跡於縣道184。
從黑手、業務員到想當老板,阿成企望在都市立基。有一段時日,美夢似乎在即。那是股市狂飆的八〇年代末期,雖然實質工資成長率下滑、房價上挺,但阿成以為土地公會擔保他的投資。所以九〇年底破滅的泡沫經濟,輕易蕩平了他的畢生積蓄與勞動信念,兼把他趕出都市的婚姻市場。
「不如回鄉!」同年奉勸:「兩邊都難捱,但家鄉鬆爽些。」阿成潦草包紮行李與傷痛,跨上疲舊的機車,衝出都市;同時他意識,縣道184愈往東,問題愈重。
首先是WTO黑影長曳,大面積壓抑農業的光合作用,加上父母的失望、不安與鄉人的不解:推他出庄的力量無日休止;所有的聲音與表情都要求阿成再次否定自我。
「既然從土裡來,」阿成吶喊:「就往土裡去!大不了入土為安!」農業選項有限,阿成接受朋友支援,投入勞力、技術與資本均密集的產業——菊花。夜裡,當他把田裡的日光燈打亮,每每想起夜行軍車前的晚點名。上兵阿成自行授階為總司令,總司令紀律嚴明,日操夜練,菊花部隊精神抖擻視死如歸。只是市場之路屢屢盤剝,總司令一個運籌失準,經常就是全軍覆沒血本無歸。
行將中年,幫農阿成真除為自耕農,父母不滿意但沉默接受,至於婚事就無退讓。媒人到處牽線,到處證明:在婚姻的國內市場,男性如阿成者確已下架。
八七年統治者朝全球化接軌,解除外資管制條例。三年間,東南亞成為台灣資本的最大外移地。斯時,鄰舍有宗親變產集資嚮應南向政策。幾年下來,生產沒開動,倒在僑社佈了人脈。九一年始,台灣與東南亞間的國際婚姻趨勢強增,宗親遂成鄉里倚重的跨國媒人。
做為與上一代妥協的善意,阿成依宗親指點,隨團赴南洋相親。在一家旅店,阿成與阿芬互選了對方。接著區區數日,他們以天下情人共通的坦白與掩飾,熟悉彼此的陌生。沒有太多浮華他們速速訂婚,然後是長達一年,等待台灣辦事處的簽證面談。
阿芬是華工後裔,百餘年來家族遭遇過各種政經動亂。全球化是最近的一次;在同樣的年代,同樣是外資鬆綁,同樣是國營部門的私有化與保護機制的去管制化,同樣是勞動條件的惡化,與農村破產;全球化之於阿成與阿芬,既是敵人又是媒人。
阿芬過台灣,時稱「外籍新娘」。媒體憂國憂民,或指控她們過海淘金,或恐其降低人口素質。九五年夏,社會學者夏曉鵑與美濃愛鄉協進會合作,開辦第一所「外籍新娘識字班」,嘗試以識字教育為媒介,為孤立的東南亞新娘導覽她們的處境,協助她們建立社區互助與安全網絡。
💿《菊花夜行軍》曲目
1. 縣道184
2. 風神125
3. 愁上愁下
4. 兩代人
5. 阿成想愛耕田
6. 菊花夜行軍
7. 阿成下南洋
8. 阿芬擐人
9. 日久他鄉是故鄉
10. 嗷
*〈縣道184〉和〈風神125〉,這兩首歌是台灣音樂史上少數的公路之歌。前者以譬喻手法,批判地描繪公路的古往今昔;後者是公路上的獨白,詮釋阿成愁狂回鄉的矛盾情感。阿成飆車的部分,以節節催快的嗩吶聲彷彿摩托車加速的引擎聲,配合鼓陣與鈸鑼的共鳴,嘗試以器樂的變換來象徵變換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