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敬訪談 082 @ 20200402 論一戰後的貨幣關稅壁壘如何導致二戰

2020/04/08閱讀時間約 40 分鐘
[00:00:06] 主持人:上上禮拜關於負利率經濟學的討論獲得了很熱烈的迴響,這個禮拜想要跟您繼續討論世界經濟體系的問題。您在最近(26Mar2020)發的推文裡面認為,總的來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一次中國對世界體系的戰爭也會經由之前不管是法蘭西、德意志、日本或者俄羅斯的路徑,會先拒絕將國內的生產力整合進世界體系。也就是說,它認識到,把國內的生產體系整合進世界體系,到最後都會被秩序中心的自發秩序所使用,例如說1776年的時候就是倫敦的商人,現在就是華爾街的商人。接下來,各個地方會開始產生貨幣關稅壁壘,對世界體系的邊緣進行顛覆活動,就像是當時德國對於整個中亞和中國進行的軍事或者技術輸出,最後會產生代理人戰爭和全面戰爭。想請您稍微幫我們複習一下歷史,就是關於第一次和第二次對於世界體系挑戰的嘗試,也就是法蘭西和德意志這兩個案例。
[00:01:28] 劉仲敬:嚴格說來,只有德國的情況符合現在的情況。法國那個時候,世界體系涉及的範圍還比現在要小得多。而且那時候,英國和荷蘭還是歐洲封建體系的一部分。世界體系是逐漸形成的,隨著每一次戰爭和衝突而向更遠的邊緣地帶擴張。一般被稱為是第一次挑戰世界體系的,是指的以英法七年戰爭(1756~1763)為核心的衝突。當然,那時法國的地位是一個剛剛整合成功的、由新君主國變成的絕對君主國,依靠它的財政和軍事體制,在歐洲大陸範圍內應該算是一個典型的、成功的模範國家。英國和荷蘭的海外商業貿易從歐洲的角度來講應該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從世界的角度來講它實際上是把世界各大洲的資源都已經整合起來了。
[00:02:24] 法國陷入了雙重國家的矛盾之中,對兩邊都不肯放手,在兩邊平均分配資源,結果在海陸兩方面都輸掉了。在戰爭開始以前本來是,在美洲,法國人好像是占優的,它控制了整個密西西比河和聖勞倫斯河;在印度,看上去至少是勢均力敵的;在歐洲,它擁有絕對優勢。但是在結束的時候,除了海地以外,它在美洲的勢力範圍基本上完全被掃掉了。它的成功本來就是流於表面的,它缺乏像北美殖民地那樣的有效的殖民區域,只是一些孤立的據點和貿易堡寨。所以這樣的勢力網路是經不住打擊的,只要成本稍微上升一點點就不值得維持下去了。而法國在印度方面的勢力,在法國宮廷看來,相對於它在大陸政治上的巨大投入來講本身也是微不足道的。
[00:03:32] 當時的法國仍然有很多封建君主國的殘餘,所以它在制定政策的時候,從歐洲大陸的王朝和繼承戰爭的角度來考慮是為主的。而英國的世界帝國其實也是處在正在展開的狀態之中。因此,不能說法國是有意識地挑戰英國的世界秩序。不如說是,法國本來就是歐洲封建制度中的一環,它正在用絕對主義革命破壞歐洲的封建體系,它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這一方面了。而且法國當時也不是一個戰敗國,而是處在歐洲列強的核心地位。
[00:04:14] 德國的處境就完全不一樣了。凡爾賽以後的德國是一個戰敗國,它有強烈的復讎主義心理。而且由於戰敗的緣故,它缺乏繼承世界體系的法理依據,有聯合其他戰敗國(例如蘇維埃俄國)來顛覆世界體系的強烈動機。德國經濟之所以能夠維持得下來,是因為一戰以後美國資本的大量輸入使得本來在一戰以後就無法恢復的全球化好像有了一段迴光返照的日子;同時也是因為戰後的主持者基本上是一戰以前的老人,他們的選民集團基本上是在一戰當中受到重大損失的集團,他們都像是截肢的病人總覺得自己的腿還在疼那樣,總想恢復一戰以前的好日子。在這種情況之下,世界市場還苟延殘喘了一段時間。主要就是兩個因素:實質因素就是美元和美國巨大消費力的支援,以及英、法和義大利等國執政者和選民集團的懷舊主義心理。
[00:05:26] 這個懷舊主義心理在外交上造成了很妙的後果。法國政府的主要支援者是在法郎貶值和法國資本對外投資當中遭受損失的那些人。所謂法蘭西銀行是儲蓄和節儉的化身,所有的法國小有產者、小公務員、教師和農民都把他們的資本投入到法蘭西銀行裡面去,然後法蘭西銀行又在法國政策的驅使之下投入到摩洛哥鐵路或者俄羅斯鐵路之類的專案上。俄羅斯鐵路專案的主要目的就是使俄羅斯軍隊能夠迅速地威脅德國。然後隨著布爾什維克革命的結果,當然還有奧斯曼帝國的瓦解這些因素,這些投在東方的資本大部分都損失了。蘇維埃俄國直截了當地拒絕償還一切債務,使得列寧所謂的高利貸帝國主義的法國遭受了最大的損失。
[00:06:23] 在政治上屬於激進派的法國政治家,例如激進社會黨人,羅馬教會的死敵,由於它的選民基礎基本上是小有產者和小資產階級,而他們那一點點棺材本或者陪嫁錢全都押在了俄羅斯帝國身上,所以不顧他們政治上的激進主義而對俄國採取了極端強硬的反動政策。這個反動政策是1930年代蘇聯制定國際政策的關鍵所在。蘇聯格外積極地支持德國和日本反對法國,就是因為法國基本的對俄政策就建立在收回法國債權人的財產的基礎之上。而只有白軍才能夠收回這些財產,因此法國就站在堅決顛覆蘇維埃政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蘇聯和解的地位上了。因此,蘇聯違反了地緣政治學的基本常識,轉而支持德國,使得法蘇聯盟沒有辦法像以前的法俄聯盟一樣恢復,勉強成立了以後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結果。這就是階級鬥爭對國際政治的影響。
[00:07:45] 在1929年經濟危機以後,法國由於它的小有產者和小農的本性,出於對黃金的酷愛,無法忍受羅斯福政府對金銀市場肆無忌憚的操縱。這時,表面上看1929年的金融危機主要是對美國的打擊,但實際上它喚醒了美國使用其國家資源的意志。實際上,美國在1916年已經超過英國成為世界經濟中心,但是凡爾賽會議以後美國幾乎完全退出了,放棄了它本來可以行使的巨大力量。但是經濟危機打到它頭上的時候,它就開始覺得有必要行使這些力量了。羅斯福政府武斷規定黃金和美元的價格,對於酷愛黃金的法國人的打擊是最大的。當然,羅斯福政府操縱的目的是要製造出有利於美元的結果,而不讓美元和黃金自由波動,這樣做就使得使用美元的人以使用黃金的人為代價而獲得利益,而使用黃金的人首先就是法國人。
[00:08:53] 英國人面不改色地實行帝國特惠製(Imperial Preference),拋棄了黃金,把美國產品通過英聯邦特惠製趕出了大英帝國。而大英帝國是足夠的大,所以它雖然在放棄黃金的同時犧牲了世界市場,但是也把其他人趕出了大英帝國的市場,有虧有賺。如果它的盤子很小的話,失去世界市場顯然是不划算的,但是大英帝國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從大英帝國內部得到的利益超過了從世界市場損失的利益。美國貨物的主要銷場就是大英帝國。從數量上來講,英國和英國各屬邦銷售的美國貨物是最多的。羅斯福政府的貨幣政策和關稅計劃,第一個結果就是使美國貨物失去大英帝國的市場。這等於就是過去的經濟霸主英國和未來的經濟霸主美國之間的貨幣關稅戰爭。英國放棄世界市場,實際上就是放棄了世界霸主的地位。採取退守的政策,保住大英帝國的盤子,把美國人趕出了這個盤子。但是這也意味著在帝國特惠制覆蓋的範圍之外,羅斯福政府通過操縱美元和黃金價格,使美國產品勢不可擋地征服了英帝國範圍以外的全世界(如果不採取其他方面的措施的話)。
[00:10:24] 第一受害者是黃金的消費者,守著黃金價格就無法操縱貨幣。而願意放棄黃金的人就可以迅速地做希臘人在加入歐盟以前每隔二十年就要做一次的事情,以比其他國家更快的速度貶值自己的貨幣。軟弱的義大利人既沒有一個帝國,在國際市場上又沒有什麼競爭能力。所以正如凱恩斯所說的那樣,義大利的里拉像瀑布一樣垮了下來,導致了墨索里尼的上臺。墨索里尼打著「保衛里拉」的口號進軍羅馬,發誓說,他進了羅馬以後一定要讓軟弱的資產階級政治家羞愧,把里拉的價格重新拉回去。於是凱恩斯就表示說,讓我們翻譯一下他的表態,他的意思是說,要讓義大利出口的收入減半,消費者的收入減半,農民的債務倍增。然後正如他所預見的那樣,墨索裡尼一旦掌握了政權以後,就面不改色地撕毀了他的主要承諾,不但沒有維持里拉的價格,反而進行了進一步的貶值。
[00:11:34] 現在黃金只剩下兩個主要維持者:瑞士和法國。法國人用黃金,是由於它的小農和小資產階級結構,以及自古以來對銀行家和資本主義的不信任。法國農民壓箱底和做嫁妝的銀元,歐也妮·葛朗台的父親用銀洋和金洋鑄成的那些聖像是準備給女兒陪嫁的時候用的,分散在法蘭西的千家萬戶。如果這些資本能夠及時集結起來投入市場和工業化的話,那麼法國本來應該比英國富有四倍。但是,英國的資本能夠集中,法國的資本卻在多疑的天主教小農大家長的手心裡面捏得緊緊的。這種情況下,馬克思主義者就認為他們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答案是打土豪分田地。如果打土豪分田地把這些萬惡的天主教家長統統打倒,把他們放在箱底下、埋在地下的金洋和銀洋全部釋放出來交給國家計委,那麼工業化唰的一下就上去了。以前按照正常的資產階級的清規戒律,按照拿破崙法典在私有財產方面的規定,那麼這樣搞下去,法國和英國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但是如果來一下革命,我們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
[00:12:54] 請注意,這個邏輯,其實你只要動動腦筋就可以看出,它就是俄國和中國共產主義革命的基本邏輯,就是只有革命才能實現現代化。俄國的市場經濟比法國只能是更不發達,俄國農民對官府和市場的不信任比法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大清國的農民對地球上任何人的不信任和市場的不發達當然又比俄國惡劣得多。你想,按照自發資本主義的程序產生出足以跟英美相比的市場和金融投資,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正如孫中山所說的那樣,俟河之清,人壽幾何,我是活不到那一天了,我要在我還活著的時間內先折騰一下。如果你聽任事態自然發展的話,那麼這些錢最終會落到十里洋場的上海去,落到滙豐銀行的手裡面,最後落到英國人的手裡面,變成英國人的資本。而大清國將會像是泰國和馬來西亞一樣,正如共產黨人正確指出的那樣發展。
[00:13:52] 萬惡的民主小清新像奧威爾所描繪的和平主義者那樣,除了痛罵"你們是一群壞人,你們沒有道德,你們如此殘暴"以外,提不出任何實質性的反駁意見。實際上共產黨人是對的:如果沒有共產主義革命的話,大清國的各省只能像泰國和馬來西亞。大地主埋在地下的、放在女兒嫁妝箱子裡面的這些銀洋,最後都要跑到香港和上海,就變成英國人的資產。然後大地主把自己的農產品(棕櫚油之類的)賣到香港和上海去,給自己發一筆小財。雇工仍然是雇工,貧下中農仍然是貧下中農,大地主在城裡面買了幾座豪宅、當上了買辦諸如此類,社會結構不會發生變化。揚子江以南的各省就是泰國和馬來西亞這個樣子。
[00:14:42] 但是問題在於,泰國的一個大專生活得比中國的一個博士生還要輕鬆。農民雖然沒有得到解放,但是正如李碩的高緯度優越論和其他種族主義者所堅持的那樣,他們是如此的懶,跟我們勤勞的中國人比起來簡直就是下等人。當然,這就是一個典型的顛倒歧視鏈的手段。人家是如此的懶,而掙得還比你多;你是如此的勤快,卻活得如此悲慘。但是你從你的悲慘當中活出了優越感:"因為我是如此的悲慘,所以我是這樣的勤勞。比起你們那些懶洋洋的人來說,世界一定是屬於我們的。被高福利養肥了的歐美工人一天到晚懶洋洋的,你們這些第三世界的馬來西亞和坦尚尼亞的人又是一天到晚懶洋洋的。誰最勤快呢?難道不是我們嗎?我們一天到晚996,住在地下室裡面,還娶不上媳婦,我們太優越了。"
[00:15:40] 這個「優越性」是怎麼來的呢?就是共產黨把你們的地主打倒了以後,把他們壓箱底的銀元統統送到國家計委去,使得它不可能被送到香港匯豐銀行去,然後用國家計委打土豪的那些銀洋搞大專案和大基建,搞出來的結果。因此正如共產黨人正確指出的那樣,共產黨人實現了它的承諾。大清國和各路軍閥、酋長、地主資產階級買辦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共產黨做到了。現在的中國是一個建立在千百萬悲慘奴隸基礎上的工業強國。如果沒有共產黨,你就只能是生活舒適,但是基本上沒有重工業和軍事工業,陸軍和員警的武器全靠從英國進口,軍官都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這其實就是蔡松坡那個時代滇軍和桂軍的那種情況,有一個極小的精英階級和懶洋洋的人民,有英國裝備的、講英語的一個上層階層級,在國際事務上不能算強國,重工業基本等於零,一個典型的馬來西亞。我們使你們避免了馬來西亞的命運,你們應該感到感謝。所以,這就是一個價值觀的問題。
[00:16:53] 在這方面,民小是最糟糕、最不正確的。他們唯一的理論就是,第一,「你們共產黨是壞人,你們竟敢說出這樣殘酷的話來」,但是他們提不出替代方案;反過來他們又要說,「你們搞諸夏的這一批人,你們跟共產黨有什麼區別?"是沒有任何區別。按照羅素的說法來講(注:見《西方哲學史》第三卷第十五章),世界上的自由主義學派分為兩類:第一類人是硬頭腦(hard-headed),包括邊沁,李嘉圖、馬克思和斯大林;另一類人是軟心腸(soft-hearted),包括費希特,拜倫,卡萊爾、尼采和希特勒。民小是屬於軟心腸的那一派,也就是說他們其實並沒有任何頭腦。
[00:17:34] 諸夏實際上是要把共產黨存在的這段歷史抹去,那麼諸夏獨立以後,它必然要恢復到它的德性力學的正常狀態,也就是說變得跟馬來西亞沒有明顯的差別。諸夏是不可能變成軍事強國的,它會像馬來西亞人那樣過著懶懶散散的生活,在洋大人的買辦之下名義上獨立,但是永遠不可能挑戰世界秩序。而共產黨卻可以製造出一個奴隸軍事強國來,在它燒光它的燃料以前,像在沙皇時代的幾百萬俄國農民絕對不可能做的那樣,變成世界第二軍事強國,造出原子彈來。沙皇的農民不像非洲黑奴那麼悲慘,但是沙皇的軍隊也不像蘇聯紅軍那樣強大。蘇聯紅軍強大的代價就是,蘇聯農民變得像非洲黑奴一樣的卑賤和可憐,所謂的"擁有核武器的上沃爾特"。核武器是沙皇不可能擁有的,但是沙皇的農民也不會像上沃爾特的黑人那麼悲慘。萬事都有它天然的平衡。
[00:18:45] 三十年代的德國在1929年經濟危機以後,維持德國經濟的大量美元輸入隨著美元經濟區的形成而中斷了。因此,德國的債務-利息循環整個就中斷了。馬克作為美元的附庸貨幣,立刻就崩潰下去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馬克能夠避免崩潰,是依靠美元債務的輸入,就是道威斯計劃(Dawes Plan)和揚格計劃(Young Plan)。華爾街的過剩美元湧進德國,支援了德國已經一文不值的紙馬克。然後隨著美元和黃金價格的調整,馬克又一次跌了下去。大量的失業人口把希特勒和共產黨人送進了德國國會,使得魏瑪共和國的中間各黨派無法維持了。
[00:19:38] 這時,法國人和瑞士人出於不同的原因,捨不得黃金。法國人是出於萬惡的民主小清新掌握了政壇。他們兩邊都做不到:既不可能像英國人那樣產生出自發資本主義,把民間的資本彙集起來;又不能像布爾什維克那樣打土豪分田地,得罪佔法國選民大多數的天主教小地主小資產階級。結果,法國既沒有英美那樣的大資產階級,又沒有像蘇聯和中國這樣的無產階級。它是一個典型的小資產階級的民主國家。它的一點點小儲蓄存到法蘭西銀行裡面,四面投資,已經損失得差不多了。但是收回損失的幻影使得他們像國民黨人堅持要恢復中華民國一樣,堅持要顛覆蘇聯政府。這個任務是它無力完成的,卻使它的國際空間受到了極大的壓縮。像是一個陷入絕境、沒有辦法另外製造敘事體系的衰弱者一樣,它越是衰弱,就越是不能捨棄原有的那些實質上已經成為幻影、但是如果捨棄了就一無所有的東西。國民黨如果捨棄了大中華民國,它就什麼都不是了。法蘭西如果捨棄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大量投資,那它就變成一個二流國家了。
[00:20:54] 這些投資雖然在馬基雅維利主義者看來實際上是不可能收回來的,但是沒有一個法國政治家敢把這話告訴法國選民而不立刻遭到政治破產的,人民不喜歡聽這話。如果你告訴人民,"我們再鬥爭二十年就收回來了,反攻大陸還是有希望的",那麼這二十年我還是能混得過去的;如果你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已經完蛋了,準備破產吧",那麼你現在就準備完蛋吧,人民絕不會原諒你把真相告訴他們的。於是,他們就在這種情況下繼續維持。在羅斯福政府的黃金政策以後,同樣的事情發生了。法國人絕不肯捨棄他們的黃金,但是維護黃金使他們處在非常狼狽的狀態。正因為他們相對於義大利來說家大業大,所以他們捨不得黃金。而義大利人沒有什麼家業,他們就直截了當耍起了無賴,唰的一下把里拉貶值下去了。法國人如果肯像義大利人那樣索性放棄偉大的法郎,事情也好辦,但他們又不肯。於是,他們只能尋找盟友。盟友除了那些依靠法國援助才得以建國的東歐小國以外,就只有瑞士了。
[00:21:58] 瑞士人出於跟法國相反的原因,堅決維護黃金。瑞士法郎是無比堅挺的,瑞士法郎等於黃金。在美元和英鎊都不再等於黃金以後,瑞士法郎像今天的日元一樣,剎那間變成一個小小的避險貨幣。全世界的資本家把他們的黃金裝進手提箱裡面,送進了瑞士銀行。瑞士銀行地下室裏面的黃金的神話,其實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才開始的,因為大量猶太人把黃金送到這裡面。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的那場經濟危機是這一點的開始。我們經常忘記,在十九世紀末期,華俄道勝銀行修建東清鐵路的那個時候,歐洲大陸的金融中心顯然是在巴黎。跟巴黎相比,日內瓦根本算不上什麼。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的一系列變化,打垮了法國的金融業,使得瑞士的金融業變成英美之外碩果僅存的世界金融中心。瑞士法郎等於黃金,瑞士山民戰無不勝的神話和瑞士銀行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下室結合在一起,吸收了全世界的黃金。
[00:23:06] 於是,法國和瑞士結成黃金聯盟,準備保衛黃金。保衛黃金的結果是,法國產業遭到了沉重的打擊,而瑞士人根本沒有這些出口產業,只得到了黃金的收益。法國和瑞士的黃金同盟是以法國的犧牲和瑞士的繁榮昌盛為代價的。法國人為了避免被英美割羊毛,結果把自己的羊毛主動割下來,全都送給了瑞士。但是,法國和瑞士的黃金聯盟的成立使得世界上其他的小國已經沒有什麼選擇餘地了。英國、美國和法國-瑞士三大經濟區一成立的話,雖然在地理面積上還沒有覆蓋全世界,但是從經濟上來講,三大經濟區以外的地方無論人口有多少,已經變成微不足道的存在,不依附是不可能的。
[00:23:59] 在三大經濟區以外的世界上,其實只有兩個地方還有像樣的工業,就是德國和俄國。德國的情況是,它的產業是極其發達的,但是它的貨幣已經完全被摧垮了。貨幣和帝國是有深刻聯繫的,沒有帝國就沒有貨幣。在這一點上,馬克思主義是不對的:不是工業生產力支撐了帝國,而是軍事力量和貨幣力量的聯盟支援了帝國。德國就是一個典型。由於它沒有或者是失去了金融和軍事的霸權,它那個全世界最先進的產業結構竟然無法挽救像洪水一樣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德國馬克,使得出身良好的德國小姐排隊尋找一個打字員的位置而得不到機會,全世界最優秀的化學博士跟窮困潦倒的乞丐一起在施粥站領粥。
[00:25:01] 這一點嚴重傷害了德國人的自尊心和正義感。他們從中世紀封建制度時期一直傳下來的匠人精神,優秀的產業工人和工程師的自豪感,受到了嚴重的侮辱。他們不可能不仇恨在這個時期唯一發財致富的買辦和投機者,這些人把德國最昂貴的酒店三文不值兩文地租給了英國的失業工人。英國的失業工人領著失業救濟金,到德國和奧地利來住最豪華的酒店,用一點零花錢就把德國的良家婦女拐到了手。在希特勒排猶的背後,燃燒著的就是德國整個中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長期積累的憤怒。他們非常清楚,這一切都是凡爾賽條約的結果。誰製造了凡爾賽條約,誰就要為德國少女的悲慘遭遇負責。猶太人不是別的,就是在這個時期發財致富的買辦和投機者在政治上的代名詞。他們當然並不全都是猶太人,但是下層人民是沒有這樣清醒的頭腦的,因此反猶和反帝國主義金融霸權在德國是一回事。
[00:26:21] 但是德國跟比如說波蘭和匈牙利類似的反猶運動不一樣。德國有強大的工業體系,這個強大的工業體系包括軍事工業,可以產生出強大的軍隊。但是在條約的限制下,它沒法這麼做,它必須四處尋找出路,用打遊擊戰的方式尋找出路。要打破政治經濟一體化的壁壘,那就不能像是在全球化時代那樣了。自由主義的原則是不看政治的,只講產品。產品好,你去哪裡都能去。現在能夠為德國產品開闢出路的只有造反派和革命派的政治家,例如阿根廷的庇隆(Juan Perón)。他為德國產品開門的原因是,他要反對英美資本對拉丁美洲的霸權。這是拉丁美洲左派勢力開始掌權的時代,而庇隆主義是它的第一個先鋒。因此,拉丁美洲的左派,阿根廷的庇隆和巴西的瓦加斯(Getúlio Vargas),體現為親納粹。這其實是一個地緣問題。他們如果在歐亞大陸的話,他們多半是親蘇派,很可能變成國民黨或者變成阿拉伯復興社會黨。但是他們在美洲,離蘇聯太遠,蘇聯在美洲的投入嚴重不足,而德國人卻很近。因此,他們變成了一個奇特的組合:外交上,他們是納粹德國的人;內政上,他們是激進的左派。這其實就證明,納粹其實也是左派的一部分,但是蘇聯人在後來跟納粹鬧翻了以後不肯承認這一點。
[00:27:50] 第二是波斯和泰國。波斯之所以變成伊朗,是為了藉助德國人的勢力,趕走騎在他們頭上的英國人和俄國人。為了討好和模仿德國,他們也就模仿了德國的雅利安人理論。波斯算得了什麼?那是一個帝國的名字。我們也是雅利安人,跟德國人一樣是雅利安人,所以我們是伊朗,伊朗就是雅利安。暹羅也是一個封建王國的名字,但是泰國就是一個帝國民族發明。泰國包含了整個東南亞的地區,從揚子江開始,包括雲南、貴州、廣西在內,包括寮國和緬甸的大部分(緬甸在歷史上是泰國的死敵),包括柬埔寨和越南南部在內。復興這個偉大泰國的使命,歷史性地落到了暹羅的軍事革命家手裡面。他們推翻了保守的暹羅國王,把他流放到國外。推翻了1932年以前執政的親英派的、搞平衡外交的政治家,在政治上走上依附德國的道路,建立了現在的泰國(Siamese revolution of 1932)。
[00:28:59] 伊朗和泰國都是納粹德國尋找外交突破口的產物,但是最大的外交突破口就是蘇聯。以技術換市場,是蘇聯和德國交涉的典型。蘇聯有市場,德國有技術,雙方一拍即合。而且,它們都被排斥在貨幣體系之外。蘇聯有無窮無盡的勞動力和原材料資源,但是由於蘇維埃盧布一文不值,顯得非常之窮;德國有高技術和巨大的工業生產力,但是由於德國馬克一文不值,也顯得非常之窮。如果能夠繞過英鎊、美元和黃金,直接進行易貨貿易,用德國的技術交換俄國的工作力和原材料,雙方都會發財的,而且在政治上都會強大起來。
[00:29:51] 因此,在世界經濟危機以後的經濟體系當中,雙方就變成了以德蘇聯盟為中心的兩種革命力量的搭配。德蘇雙方都離不開對方。德國工業如果沒有銷路的話,它自身也維持不下去。而且,如果長期不生產,技術也會退化。蘇聯的原材料和工作力,在沒收了外國資本以後,如果得不到新的技術輸入的話,也就會退回到莫斯科公國的原始時代。雙方一拍即合,獲得的利益同時進入了雙方的軍事工業。因此,三十年代的國際政治形勢體現為德國和蘇聯的迅速崛起。凡爾賽條約的維護者,法國和依附法國的東歐各國,陷於被動地位。
[00:30:34] 而東歐眾小民族則產生了相互矛盾的民族發明。其實他們在哈布斯堡帝國的時代只是封建臣民,很難說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正如約卡伊·莫爾(JókaiMór)的諷刺小說所說的那樣,如果我要把我的女兒教育成為一個真正的斯洛伐克人,而我哥哥要把這個女孩教育成為一個真正的匈牙利人,民族發明家的戰爭就開始了。你選擇做一個斯洛伐克人還是選擇做一個匈牙利人,兩者就變成死對頭了。斯洛伐克人和匈牙利人都有各自的理由對凡爾賽條約不滿,因為它們是捷克人的犧牲品。而捷克人由於坐在法國的戰車上,變成了法國在東歐的主要代理人,建立了一個小哈布斯堡帝國。
[00:31:24] 這個捷克斯洛伐克是對凡爾賽條約和威爾遜主義的公然侮辱。如果說奧匈帝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而應該解體的話,那麼捷克斯洛伐克顯然應該解體,因為它的民族成分跟奧匈帝國一樣複雜,它就是一個奧匈帝國的化身。而戰敗的奧地利和匈牙利經過大量割地以後,反而變成了純民族國家,它們是要求報復的受害者。政治上的利益,通過德國報復法國,能夠使它們收複失地;而德國巨大的經濟力量,能夠使它們繁榮昌盛。它們在小的程度上也是蘇聯,它們主要是農產品和原材料的輸出者,同時是工業品的大消費者,距離德國又如此之近,使用德國產品對它們來說極其方便。
[00:32:07] 但是,它們一旦倒向德國,在一戰以後統治東歐的親協約國的政治家就要坐不住了。這些政治家統治的脆弱性跟北洋軍閥是差不多的。如果英國公使不支持他們的話,他們很難混得下去。他們依靠英國公使和英國貸款,勉勉強強混得下去,但也只是勉強而已。一旦國內出現強有力的、像孫中山這樣的革命者,他們就要雞飛狗跳。而如果這時候英國人不再給他們貸款了,他們就是一派要完的樣子。於是,親法派勢力和親德派勢力就要你死我活。
[00:32:38] 代理人和代理人之間的矛盾總是最尖銳的,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家小業小。爭取不到東西對於大國來說只是一點小小的皮外傷,而對於他們來說就會是致命的打擊。就像阮文紹說的那樣,美國人吃錯藥不過感冒,我們吃錯藥就要喪命。而東歐各國的小政治家都是阮文紹,他們的民族是在奧匈帝國解體之後剛剛才發明出來的。比較老的人都還記得他們是皇帝的臣民,對剛剛發明出來的民族沒有什麼向心力和同情心。積極支持這些民族國家的人都是通過建國而分到了建國紅利的一小撥人,他們是很容易被推翻的。他們容易被推翻的事實也被他們的敵人看在眼裡,因此大家就相互十分積極地想要推翻對方。因此,德國人有極大的機會擾動東歐。擾動東歐的結果是,德國支援斯洛伐克的獨立,瓦解捷克斯洛伐克,最終導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00:33:46] 接下來就是蔣介石。蔣介石政權用鎢礦換取德國技術,產生了蔣介石的德械師。德國人就用這種類似遊擊戰爭的方式去解決它的產業輸出問題。在這整個過程當中,隨著各大國的經濟區的劃分,各小國也相繼劃分它們的經濟區了。例如,滿洲本來是金銀複本位區。日本在關東州的銀行,有使用金本位制的,有使用複本位制的。但是日本本土在松方正義的主持之下堅決使用了金本位制。在當時使用金本位制就是緊跟英鎊,因為英鎊就等於黃金。在英鎊和黃金脫鉤以後,法幣首先在法國貸款的支援之下也跟英鎊脫鉤。而由於羅斯福政府扭曲金銀價格,白銀大量流入美國市場。銀元的流出,使遠東的銀元區——上海交易所變得無法維持了。
[00:34:50] 蔣介石看到了機會,推行了銀元國有化,用沒收來的銀元建立了法幣,然後企圖用法幣去替代各省軍閥的地方性貨幣。這些各省軍閥的地方性貨幣仍然像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一樣,是可以直接兌換白銀的。而蔣介石用法幣強制收兌白銀的政策,實際上就是要沒收閻錫山、劉湘和各路軍閥的財產。它使得白銀流入南京,使各路軍閥破產。而各路軍閥唯一的反制方法就是要求日本援助,例如日本就曾經給李宗仁大量援助。當然更不要說滿洲了,滿洲國建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廢除銀本位制,把滿洲納入了日滿鮮經濟體制。
[00:35:35] 接下來,就變成華北政務委員會和天津自由海岸之間的戰爭。北京政權歷來是依靠津海關的收入維持的,但是天津附近的走私貿易摧毀了津海關的收入。國民黨通過關稅戰提高了關稅,使得遠東不再像北洋軍閥時代那樣是自由貿易區,而是國民黨的宋子文和中央銀行統治下的一個貿易管制區。但是,在它企圖把自己的法幣體系推進到華北的時候,就跟日本和華北軍閥發生了直接衝突。這是一個財源的衝突,這樣做將會使地方軍閥傷了他們的財政來源。而滿洲國的工業建設剛剛產生了銷路,大量地湧入了華北市場。他們像是南北戰爭時期英國在南部聯邦的貨物一樣,一點兒也不喜歡高關稅。因此,天津塘沽附近的自由海岸變成了走私者和國民黨緝私隊之間的戰場。而華北政務委員會並不高興國民黨把手伸進辛丑條約體系的最後領地。
[00:36:41] 這時候,南京已經不再是自由貿易區了,而滿洲也不再是自由貿易區了。辛丑條約留下的低關稅遠東自由貿易區,只剩下天津附近、秦皇島這一帶的自由海岸了。因此,南北方的貿易不可避免地要向自由海岸蜂擁過來。圍繞著這些地方的關稅的戰爭,是1935年的特點。國民黨只要把這筆收入拿到手,就不愁冀察政務委員會不聽話。而這筆收入如果落到日本人手裡面,那麼華北國自然就是滿洲國的附庸了。這方面的矛盾最終就只能以盧溝橋事變為結束。
[00:37:24] 這就是政治和經濟相互挂鉤、國家以貨幣和關稅的力量維護自己的產業鏈造成的自然結果。而這正是現在要發生的事情。川普的一貫政策是要把產業鏈搬回美國,而實際上這是做不到的。但是現在他有可能做到了,他可以搞大基建,以復興美國經濟和維持美國就業率。這是川普根本不是費拉右派所設想的那種保守主義者和自由主義者的基本原因,他提出的政綱一開始就是羅斯福式的大基建。美國的基礎設施多半是在三十年代和六、七十年代修建的,現在正是該搞大基建的時候了。而大基建能夠給他製造出經濟繁榮和高就業率,使他能夠輕易擊敗民主黨人。
[00:38:14] 民主黨肯定要實行綠色新政,而川普要搞大基建。兩者共同的特點是什麼?兩者都指向美元特殊經濟區,要犧牲的都是柯林頓和奧巴馬時代的帝國美元。帝國美元在全世界流竄,把大部分貨幣變成了帝國美元的附庸,使得美國貿易出現巨額逆差。貿易逆差的同義詞就是輸出美元。不輸出美元,美元怎麼能成為帝國美元?又要維持美國的帝國地位,又要反對貿易逆差,這純粹是自相矛盾。什麼叫做美元帝國?美元帝國就是全世界貨幣購買美元。購買美元就等同於美國的貿易逆差。沒有貿易逆差,美元回到美國,那麼美國帝國就不存在了。
[00:39:03] 這就是為什麼川普的政策一開始就充滿了內在矛盾,你不可能既要維持美元帝國,又要反對貿易逆差。例如,中美貿易逆差實際上是人民幣作為美元附庸的產物。美國輸出了美元(這就是川普念念不忘的五千億貿易逆差),收穫了中國奴隸勞工用中國政府補貼生產的、在美國賣得比在中國還要便宜三分之一的中國產品。但是川普說這件事情是美國人吃了大虧。中國工業家應該有相反的看法,他們認為中國工業家是在割肉賣血,自己住在地下室裡面,過著悲慘的生活,保證美國普通的、月收入三千美元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售貨員住著大房子,開著豪車,享受著帝國統治者的生活,在自己不用生產什麼的情況下購買到全世界最廉價的產品。這些產品拿著補貼,在紐約賣得比在上海還要便宜。
[00:40:16] 美國人的生活品質是依靠中國奴隸勞工的廉價產品來維持的。美國人的勞動階級能夠享受帝王一樣的豪華生活,是依靠居住在地下室的996血汗勞工來維持的。然而中國卻害怕失去996血汗勞工,冒著全家被肺炎滅門的危險,趕緊要復工,生怕他們的產品賣不出去。而川普則說,輸出的這些美元使美國吃了大虧,至少要賠兩千億美元給我。現在當然也不用賠兩千億美元了,因為全球化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去年中國已經沒有他的五千億美元,只有三千多億美元了。今年大概是連兩千億美元也剩不下。
[00:41:02] 美國一搞起大基建來,就會有利於像墨西哥這樣的國家,建立一個以美洲島為主的產業鏈。但是問題在於,產業鏈重整的過程必然是痛苦的。在這一過程中間會有大量工作力的重新轉移,整條整條產業鏈的死滅,相應地區的荒廢。這就是拉丁美洲左派作家經常描繪的那樣,《百年孤獨》裡面的馬貢多(Macondo)是一個資本主義來了又走了的地方,只留下千瘡百孔的礦山。在資本主義來的那天,似乎每個人都發了大財,美元嘩嘩嘩地從大街小巷流入;然後他們走了以後,似乎大家又變成了窮光蛋。
[00:41:50] 在美元還留在的地方,例如像臺灣,大家以為這是產業革命升級和經濟發展以後的不可逆現象,以後我們只會繼續升級而不會再倒退了。但是這其實是極其罕見的短暫現象。在歷史上,如果我們算平均水準,像馬貢多那樣資本主義來了又走了的情況是占多數的,資本主義來了以後就再也不走的情況其實是佔少數的。這樣的資本主義其實就跟美軍在二戰時期在太平洋建立的那些軍事供應基地一樣。當地的土著一度人人都嚼著口香糖,後來美國軍事基地走了、他們沒有口香糖吃了以後,就發明瞭拜飛機神教,讓祭司模仿飛行員,模仿美軍飛機降落的狀態,希望在做了這些相應的儀式以後飛機就會再來。
[00:42:47] 然後謝克里(Robert Sheckley)又把這玩意兒寫成了科幻小說("Untouched by Human Hands" 第12篇 "Ritual"),描寫一個遠方星球上的土著發明了拜飛船神教,而且還產生了拜飛船神教保守派和改革派的衝突。保守派認為,飛船之所以不來,是因為我們的先輩不夠虔誠、儀式做得不準確,我們應該非常嚴格地做這些儀式,然後再舉辦宴席;改革派認為,應該先舉辦宴席,再進行儀式。但是無論哪一派都沒有辦法把飛船弄回來。
[00:43:17] 最後有一天,一架失事的飛船突然掉在上面,飛行員渴得要死,向他們要水喝。但是保守派正在當權,他堅持說:「我們必須把正典上描繪的一系列檢疫舞蹈跳完。要不然,我們這一次犯了錯誤以後,上帝的飛船再也不會來了。所以我們一定要把長達八天的檢疫舞蹈跳完。如果跳錯了以後,那是會引起大禍的。"改革派看到飛行員在上面做手勢,他做出的手勢跟本星球土著的手勢一模一樣,明明就是"我渴了,快給我水喝",而你們還在那裡一本正經地跳檢疫舞蹈。最後發動了革命,衝上去把水和食物帶給那些飛行員。事實證明,他們才是正確的。這樣的故事很明顯就是從現實生活中套出來的。
[00:44:09] 但是無論如何,經濟區的產生,產業鏈的移動,越是在產業鏈末端的人,震動就越大。美國人如果沒有讀過馬爾克斯的小說,大概根本不知道在巴拉圭或者哥倫比亞的什麼地方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曾經有過人人發大財、錢淹腳目的時代,然後被遺棄以後,人民已經不願意過十九世紀那種在大地主上校們的統治之下過的平靜生活,他們已經一度富裕過,現在不願意再窮了。因此他們就投奔了共產黨,說這全是你們這些寡頭買辦的錯。在美國資本離開的地方,切·格瓦拉和古巴人就來了。於是,二十世紀的拉丁美洲就陷入了動蕩之中。這時是沒有其他外國的力量。
[00:44:56] 然後我們設想一下,中國在失去了美國產業鏈以後,它留下的仍然有一個全世界論規模是最大的工業生產體系。這個工業生產體系是不能停工的,停工幾個月以後機器就壞掉了,就沒有辦法重新生產了。因此,即使你的貨物銷售不出去也必須生產,積壓的大量貨物和工人的就業問題必須依靠政府力量尋找銷路。那麼你可以送到伊朗去,中國和伊朗可以發展德國和俄國那種關係。現在我們都沒有美元了,但是伊朗有石油。沒有石油,中國的工廠無法開工。伊朗缺乏小商品,中國有大量的、過剩的劣質小商品。雙方相互交換交換,不是都解決了么?類似伊朗的,還有巴基斯坦和委內瑞拉這樣的國家,把它們一個一個翻出來。當然還有本來就是中國藩屬國的安哥拉、坦尚尼亞和衣索比亞,到非洲去。非洲是一個空白點,到非洲去不會遇上大國的阻力。只有用類似的方法才能救活中國的產業鏈,除此之外是沒有別的出路的。
[00:45:59] 川普如果贏得了這次選舉,他自然會理直氣壯地說:"我是抗疫的英雄,我憑著我戰爭總統的巨大威望推行大基建,是我把工作機會帶回了鐵鏽地帶。你們要有耐心。我當時在2016年答應過你們的事情,現在我替你們做到了,我把工廠給你們帶回來了。"如果民主黨上臺,它必然要實行新政,依靠類似羅斯福的手段,造成的結果也是一樣的。所以無論如何,保守主義者和自由主義者所設想的那些前途是已經不可能存在了。
[00:46:36] 在這個過程當中,損失最大的就是自身沒有軍事和金融力量、依靠別人的軍事金融框架搭便車、四面八方賣各種小商品的中國。中國的處境就像是凡爾賽條約以後、1929年以前的德國,在軍事上和經濟上是任人宰割的,但是有大量的產業。只要各大國仍然實行自由主義,你仍然能夠分到一碗飯吃,同時美國還有大量貸款給你;一旦美國不給貸款,世界各國市場關門,你就是最悲慘的,比起匈牙利和波蘭那種純粹的農業國那樣大家添一口人添一雙筷子還不算很困難來說還要更加悲慘,是一個上不上下不下的悲慘處境。這種處境是維持不下去的,只能夠通過政治手段解決,不通過政治手段是不可能加以解決的。即使你現在還沒有意識到你該做什麼,但是你碰來碰去早晚會碰到你自身所處位置容許你走的唯一一條出路。
[00:47:36] 當然,這樣做的結果就自然會引起各種緊張局勢。從美國人的角度來講,德國人在拉丁美洲的所作所為顯然就是顛覆活動。英國人肯定會認為,德國人在伊朗幹的事情純屬顛覆活動。而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勢力比英國人和美國人都弱的法國,它絕對不能容許德國在東歐把它的衛星國全都拿走。但是東歐處在德國和俄國的夾縫之下,只要史達林和希特勒聯合起來的話,法國在東歐的勢力是無法維持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是這樣打響的。
[00:48:05] 沒有任何人想要真正發動戰爭。並不是像後來的民主小清新說的那樣是希特勒故意發動的戰爭。像泰勒(A.J.P.Taylor)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源》所說的那樣,希特勒是一個機會主義賭棍,他要跟你玩膽小鬼遊戲,他賭你不敢打,然後會向他讓步。最後沒想到終於有一天他無比鄙視的軟弱的資產階級居然硬起來了,就是不讓步,但是那時候他已經沒有辦法再退步了。由各種局部戰爭和代理人戰爭積累起來的力量,到了一定程度上同時釋放出來,就自然變成了世界大戰。
[00:48:49] 主持人:可是這一次的世界大戰跟上一次的世界大戰有決定性的不同,就是有核武器的存在。您覺得這個會使中國得到更多的劣勢還是更多的優勢?
[00:49:01] 劉仲敬:中國和德國的不同就是高端和低端的不同。魏瑪共和國是一個過渡政權,它留下來的是德意志第二帝國留下來的精英軍官和高檔的工程師科學家之類的。而中國是一個農民工和包工頭的國家,而且它是一個純粹的無產階級政權。它更加不擇手段,而且會把它的不擇手段當作它的主要力量。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情況之下,它在不擇手段方面的優勢很快就會發揮出來。
[00:49:28] 我們要注意,德國人在英國人眼裡就是不擇手段的人。無限制潛艇戰就不是紳士的戰爭,紳士打仗是要先說了再打的,而潛艇從你看不見的地方溜過來打你一槍,而且連商團也打,這算什麼?這是流氓的打法。但是潛艇戰有一個好處就是,潛艇是新的武器。如果按照常規武器,英國人造巡洋艦,德國人也造,那麼英國人是占絕對優勢的。正如邱吉爾所說,你多造兩艘,我們多造八艘。你按照勝利者的遊戲規則跟勝利者打仗的話,你永遠也追不過去。但是在一個新的領域,大家都是從零開始,從同一條起跑線開始,那麼你的劣勢至少是不明顯的。在潛艇方面,德國是可以打敗英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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