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重讀黃易的尋秦記,剛好搭上司馬翎的檀車俠影一起看,發覺這樣的比較也挺有意思的。
尋秦記裡許多角色都和檀車俠影很像,如尋秦記的主角叫項少龍,而檀車俠影的主角叫徐少龍,兩個故事都是從主角進入黑幫開始寫,但兩人的目標完全不同。
徐少龍是臥底,是政府派來大黑幫的臥底,但項少龍就是自由身(穿越時代的另一個意義是,他完全和原來的社經人際關係切斷),他要出人頭地的目標,只是為了有把妹/保護自己的妹子的自由而已。
這樣就是截然不同的新故事,而恰巧也可以看成是時代的反映。
檀車俠影是寫在解嚴前的台灣,尋秦記是解嚴後的台灣(抱歉,雖然黃易是香港人,但尋秦記是出在台灣,紅在台灣,還是要以台灣環境來論。) 檀車俠影裡的主角是為了國家冒險的特務,國家始終是最大的服務目標,其夥伴們,女性也是要肉身布施為了得到情報。徐少龍知道這樣也只是一點同情與感嘆,但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或能夠做點什麼。
但尋秦記裡的項少龍大家就很熟悉了,國家本來就不在他眼裡,他很誠實的告訴讀者,我為自己活,我冒險犯難,是為了自己喜歡的妹子,我冒險犯難,是因為不忍妹子過得辛苦……(妹子是不是需要這樣的解救,各種女性主義或許有不同見解,但那是另外的故事了,這難道不應該是接下來的武俠小說可以寫的東西嗎?)
所以拉長時間來看,武俠小說這樣通俗的類型,往往反映了時代的精神。
金庸還是推崇國族神話的。但到黃易興起時,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我總對這樣拉長時代的小說傳承的脈絡感到有興趣。
之前我蒐集到心中另一個脈絡是王度廬的李慕白,古龍的李尋歡,到李安的李慕白。
三個不同時代的作者對於矯情的男性(把心愛的女人讓給好朋友這件事)的理解與看法。 時代不同,對於相同的情節,不同的作者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觀察這樣的脈絡總讓我覺得興味盎然。 與死者協商,瑪格麗特愛特伍這樣論寫作。而我也覺得這樣的寫作才會有深度。
我可能和電子報另一位編輯沈默意見不同,我其實沒這麼在乎武俠是否斷絕,武俠絕對不是某些固定的樣子,其實包括沈默自身,寫出的東西早就不是一般刻板印象的樣子,它通常也是對某些文本的回應,如王之十二女色是對黃碧雲的回應(我其實沒看過黃碧雲,上面是沈默自己說的),是不是什麼有時不這麼重要,李安的臥虎藏龍還算是武俠電影嗎?如果是,那個非常復古的袁和平的臥虎藏龍2還算是臥虎藏龍嗎?
我其實越來越有點相信寫作有點天份,編故事的能力真的有天份的,寫作的技術可以學但其實有個極限,更重要的是編故事的天份,我其實越來越覺得我是個沒天份的人,但我還是對自己的寫作充滿信心。
多囉唆一下(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老了,總喜歡囉嗦自己的事,但就像是那個笑話:小明小學六年級畢業後就說不想讀書了,人家問他說他不讀書將來能做啥,小明說,可以教小學四年級。其實這不是個笑話。)雖然我只有四十多歲也沒寫出啥偉大作品,但我還是想教教四年級。
我回頭看,我二三十歲時自信滿滿,總覺得自己文筆很好,武俠圈根本沒敵手,放眼望去不是文筆不好就是故事俗濫。但自己磨了多年其實也沒有交出什麼成績,投獎投不中,長篇寫不完,寫作路上說實在是一事無成,只是靠我天生的盲目自信(自我感覺良好這說實在也算天賦)在維持著。
但我自己覺得一個蛻變的契機在溫武結束後。沒獎可投了,我也熄了競爭之心,我為了寫這個其實可能沒啥人真的關心的電子報,我企圖整理了溫武這十年的所有作品,給這十年一個介紹。 在書寫這樣的簡介的過程中,我發現比原先想像的困難許多。我企圖去給每一本書每一篇短篇一些說法,其實很困難。不過花了點時間做完之後,再隔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這些整理個功夫對我評論其他作品也很有用,而更有用的,是重新理解自己,理解自己的寫作,為何而寫,和什麼對話,放在什麼脈絡底下。
所以我覺得真的不是天才,其實學單純的寫作技術也是幫助有限,天才有時也不必來學。可是小說寫作還是有意義,就算像我這樣不是天才的人,進不去天才圈子的人,還是真確地在寫作小說上得到很多可貴的體驗(不好說是全然快樂的,當然有快樂,但不是常常。)
扯遠了,原諒我很擔心自己活不到五六十歲,所以只能趁四十幾有學到點什麼淺薄的事還是拿來說。
回到黃易。穿越小說。
尋秦記的穿越現在來說看起來像是一則對國族至上觀念的質疑和反動。(人只有徹底斷絕一切到新的世界才能做自己。) 但穿越這個類型這些年看起來玩出新的一片天,且不說本來可能就是受黃易啟發的玄幻類型小說,現在的日本的動漫輕小說,也廣義來說都在瘋穿越。
像刀劍神域之類也可以視為是穿越。雖然說本質上是一樣,也很難說日漫是受黃易影響,但穿越會紅,應該也是一種時代反映的社會鏡像。
當然就我最粗淺的直觀想法就是現代人,年輕一輩的人,可能不像我這一代以前的人,還對明天會更好,還對人可能可以改變世界充滿著理所當然的刻板成見。 就算是最講究個人英雄主義的跳跳系,其實到最後也還是告訴我們,主角是主角,因為他們有好的血統(火影鳴人根本也不是被霸凌的孤兒,根本是十八歲以前還沒辦法自己用錢的超級富二代。海賊魯夫也不是啥窮鄉僻壤的隔代教養窮小孩,根本是強者的血脈。)
穿越的世界也不在是個需要刻苦奮鬥的世界,而是不需努力的機運世界。
其實也沒這麼悲哀,真的,我並不覺得我這年級以前的人就是對的,要是真是對的,為什麼我們交給未來的年輕人的世界會這麼絕望。我總覺得這樣整體的絕望不會是單一世代的感覺,只是我們這代的人留下了比較堅強的現實感,有時總覺得這或許也是困難痛苦的根源,而且我們這麼貪心,總以為這個世界可以容忍我們這麼多無窮盡的貪夢。
或許讓我們學著做輕盈的夢吧,把未來留給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