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開廢遺的台語電影史:《阿嬤的夢中情人》

2017/07/25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阿嬤的夢中情人》(Forever Love,2013)蕭力修北村豐晴共同執導,回溯那段涵覆著各種故事能量的台語電影時代。約莫二十六年的起落,千餘部的拍攝,如何從盛景而至衰微、隱沒。

 

自1956年何基明導演歌仔戲片《薛平貴與王寶釧》開始,帶動了台語電影的拍攝風潮。2016年適逢六十周年,國家電影中心籌畫展覽、修復播映等活動,觀者也能藉由目前僅存兩百多部影片循跡,理解其散佚之快,收存之難;又是如何為台灣電影旋開了一個遲重而廢遺的時間。

 

原名「台灣有個好萊塢」,為當時在北投大量開鏡、產製電影的空間座標定位。啟幕為1969年,黑白台語片高峰,而後一路墬跌。通過一種喜劇的調性,實踐影像敘事裡遍處的符碼暗號,遺忘與喚回、實景與景片的兩相闡述,也讓文本內外彼此嵌合、呼應。

 

〈阿嬤的夢中情人〉預告。

 

由孫女小婕講述阿公劉奇生(龍劭華藍正龍分飾)與阿嬤蔣美月(沈海蓉安心亞分飾)的年青時代。阿公作為「王牌大編劇」,最風光時可以同時寫七套劇本,吹噓獨自一人便可媲美夢工廠

 

一幕青年劉奇生在腦海中琢磨劇情,無數現場與分身的演繹,正巧縮影了完全不同的電影類型:愛情、諜報、魔幻、特攝、古裝。各種天馬行空的奇思、異質元素的混搭、挪用;最浮誇的表演效果,最獵奇的創作內容被提取出來,看似嬉戲鬧騰,卻呈顯了當時台語片的容納性;而這樣的容納,亦封存了已然失卻的時間本身。

 

這份自傳故事經由帶著懷疑的孫女重新湊說,僅能透過想像建構當時情景,言說的表達、突生的當代用語,被捲進當下的經驗,每每使人衍生迷離錯置之感。

 

電影所重現的青年創作者形象,賣座後立即產出續集的困逼、日程的短縮趕拍、編導才情被糟蹋,顯示了台語片逐漸走進濫造,欲振乏力的情狀。勞動壓榨,熱度凋滅,幾乎能預見其最終的浮沫化。日後也終不敵電視機的普及與國語政策的推行。

 

而不會說台語,在拍戲現場不背台詞,以口念一二三數字替代,再事後配音的人氣明星萬寶龍,其滑稽的角色典型與丑角般的招牌動作設計,也諷刺了只見名氣,不重內涵的商業模式。

 

前後連續兩顆鏡頭、表情或音效的轉換與強烈對比、肢體的戲劇性,也是電影用來製造笑料的形式。老哽恆發、搭配鑼鼓聲的群起綜藝式跌跤;台語電影紅星脫線、脫口秀組合廖峻、澎澎,這些演員的選用、橋段的效仿,都一再地指向對過往喜劇產業的致意。

 

 

安心亞在片中唱的宣傳曲〈我們都在等待〉。

 

對白與音樂的一再重複,也被化為感性符號,在片段與片段中聚積情緒的強度。除了主題曲由自由發揮演唱〈打電影〉、搭配恆春兮台語念白,描繪對這些故事宇宙的創造與追求,又是如何引起集體狂熱。而〈波麗露〉中旋律的反覆,不同樂器的加入所達到的平衡,也被用以譬喻電影作為眾人策力的工作,非一人能成就。

 

由李銘杰配樂,將生命歷史與空間變化,在音像間巧妙交融。顏華〈送你一蕊玫瑰花〉作為劉奇生想像劇本世界的背景音樂;〈ABC小姐〉則是幼年蔣美月參加愛國歌曲比賽,在營區長官面前演唱此曲,返家後被父親毒打,因而患了舞台恐懼症,觸及了時代變化與語言敏感。

 

 

洪一峰〈寶島曼波〉是劇組寄宿北投旅店,等戲時光以那卡西歌舞自娛。趕寫劇本的劉奇生改編〈舊情綿綿〉為〈舊「恨」綿綿〉諷刺老闆的無良;明星萬寶龍與金玉鳳隨片登台,演唱的是〈山頂的黑狗兄〉〈思慕的人〉,也是劉奇生與蔣美月初遇,她所展現的才藝表演。舞台上下聲音互相滲透,各有糾葛。而這些在日後全遭禁制的歌曲,似也補充了即將的沉鬱與封閉。

 

在故事轉折,願想突被截斷、中輟的後半,〈思慕的人〉是兩人愛情的重要聯繫,安心亞演唱的版本,及康康重新改編的〈遇見她〉,在不同時空,現代樂器的放置與編曲的各異,如在那些因分離而孤立的時刻,複誦思念之苦。

 

片尾安排台語辯士重述故事足見巧思,種種對物事的考究、「拷貝」與複製,將真實的歷史與新鮮的發生,交疊在故事空間裡。儘管記憶日漸消泯又浮現,宛若謎語留待解密,卻已讓美麗如月的幻夢,以另一種方式被再次凝望。

 

《阿嬤的夢中情人》賀年劇照。Photo source:《阿嬤的夢中情人》粉絲專頁

 


編輯:洪崇德

責任編輯:肥編

林妏霜
林妏霜
林妏霜,時差庫存者。寫小說與影評。碩士論文研究台灣電影中的歌曲。著有小說集《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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