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故事第五十二期

柯獨憐

　　本來想要接續上期，寫個「柯獨憐計取來邦劍」的故事，奈何太久沒寫小說，都掰不出來了。哼哼哈哈。

　　希望各位不要介意我一直談NBA。現代的運動中，最像武俠小說的，就是NBA了啊。有招式，有身法，有陣式，有門派，有歷史，又各有各的絕招，高手與高手之間的對決，宿敵的復仇等等。如果你愛武俠小說，你應該也會熱愛NBA。現實世界已經沒有武林矣，NBA是最接近武林的東西了。

　　所以，在武俠的電子報裡談NBA，應該算是「延伸學習」吧！

　　柯獨憐（Kevin Durant）加入勇士隊，打敗了天下第一人來邦劍（LeBron James），於是武林議論紛紛，有人說這都是詹姆斯自找的，當年如果不是他自己在巔峰時期背離母隊，跑去找其他超級巨星湊隊，開啟了報團的風氣，就不會有Durant做這種事。有人就說不不不，是Durant太無恥了，居然加入了前一年才打敗他的勇士隊，跟詹姆斯根本不一樣。於是又有人說，哪裡不一樣？都是超級球員在巔峰時期找其他超級球員組成super team啊！

　　搞到最後詹姆斯都跳出來為自己講話了：我不覺得我有待過super team啦！當年我去熱火，是去重新建立一個球隊，Durant則是加入一個完整的球隊，不一樣啦！

　　來邦劍不愧就是來邦劍啊。輕輕鬆鬆幾句話，就把自己當年的劣行撇得一乾二淨，倒像是他做了甚麼了不起的事似的。

　　但是，來邦劍啊，你是一代梟雄，如果都像世俗之人一樣，覺得柯獨憐只是為了總冠軍才這麼做，那你真的不成大器。現在總冠軍賽結束了，你在家裡的廁所想了幾天，應該也看出一些端倪了吧？

　　詹姆斯跟Durant，本來一個東區一個西區，各霸山頭，沒甚麼利益衝突。然而，2012年總冠軍賽，兩人終於碰頭了，詹姆斯的熱火隊，跟Durant的雷霆隊打了五場，奪得總冠軍。當時，詹姆斯的隊上有Dwyane Wade這個拿過總冠軍MVP的巨星，以及前暴龍隊的當家前鋒Chris Bosh，而Durant的隊友則是還不成熟的Russell Westbrook和James Harden，成熟對稚嫩，Durant只能敗下陣來。

　　那年夏天，Durant做了一件讓世人覺得非常訝異的事：他居然跑去跟詹姆斯一起做暑期訓練。當時我不知道他的用意是甚麼？大概就是跟強者學習吧！有人覺得，此人實在是胸懷寬宏，居然願意放下面子，跟才打敗自己的敵人一起訓練。卻也有人覺得，詹姆斯才剛打敗你，你應該要討厭他、一直想要復仇才對，怎麼可以像個朋友一樣，跑去跟他一起訓練呢？

　　畢竟他們也只是一起訓練而已，並沒有發生其他事，所以這件事也很快被人淡忘了。

　　一年過去，兩年過去，Durant變得越來越強，終於拿到了聯盟的最有價值球員（MVP）。最近詹姆斯說，Durant自從得了MVP之後，就沒再跟他說過話了。──這讓我豁然明白：這傢伙，他靠近詹姆斯，跟他做朋友，是想要學全他的本事啊。本事學全了，你不再是我學習的對象了，也不再是我的朋友。

　　你是我要打敗的敵人。

　　從2012年開始，Durant心裡只有一件事，就是要打敗詹姆斯。一方面復仇，一方面，超越這傢伙，搶走他的一切。

　　然而，2013年，Westbrook被火箭的Patrick Beverley弄傷了膝蓋，害他們西區冠軍賽輸給了灰熊。2014年季後賽，前鋒Ibaka受傷，在西區冠軍賽又被馬刺幹掉。2015年他自己腳受傷全季報廢。好不容易等到2016年，終於全隊都健康了，結果被Stephen Curry的勇士隊幹掉。

　　這麼多年命運不濟，身邊又有一個愛霸球的隊友，又眼看詹姆斯總冠軍拿了一個又一個，你可以想見Durant煎熬的心情。

　　所以有些輿論說，Durant的行為比詹姆斯還不要臉，直接加入一個打敗他的球隊──這根本不是重點。Durant在選擇離開雷霆加入勇士的時候，難道不知道輿論會這麼說他嗎？當年詹姆斯離開騎士時，連他自己都嘲諷了一份，他會不知道後果？何況加入打敗自己的人，超沒英雄氣概，一定會為世俗所不容。他這麼聰明，會沒想到這個？

　　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加入了勇士，因為他根本不care這些。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打敗詹姆斯。超越這個永遠擋在自己前面的山頭。

　　他腳受過大傷，知道自己沒幾年的機會了。而詹姆斯年紀漸長，如果在他老了才打敗他，別人肯定不會覺得自己是取代他的天下第一人。剛好勇士就被詹姆斯打敗，剛好他們的陣容超適合自己，此時不加入，更待何時？

　　Durant打的算盤是這樣：看看人家詹姆斯，拿了冠軍之後，大家就承認他天下第一人的位子了。叛逃？那都是失敗者的蚊鳴蠅語，歷史會記得的，只有你拿了幾次冠軍！數據，和歷史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這是詹姆斯對他的啟發。何況，這種事情詹姆斯已經做過了，雖然自己做的比詹姆斯還過分，也只是跟隨他的腳步啊。以後別人問起，就拿詹姆斯來擋，說這是他開的路，自己只是走上這條路就好了。

　　但畢竟打天下還是要武功第一，所以他去勇士，並不是躺著等冠軍。他做了跟2012年去找詹姆斯訓練一模一樣的事：和Stephen Curry一起練三分球。

　　這個人是不是深沉得可怕呢？他不但要搶掉你的地位，他還要奪走你的球技！

　　Durant是不會離開勇士的了。而只要有Durant在的一天，Curry要在總冠軍賽得到MVP，大概也沒啥希望。論全場的主宰力，他限於身高，永遠都比不上對上哪個位子都是miss match的Durant。別說決賽MVP，季賽MVP恐怕也很難拿到了。而Durant跟勇士們在一起，一定每一季都能打出頂尖的戰績。MVP通常都會選戰績最好的球隊中最好的球員，那個人會是誰？當然就是Durant。他已經有一座MVP了，詹姆斯有四座，在勇士待久一點，就很有機會打平，甚至超越。

　　就算MVP拿不過詹姆斯，總冠軍數也一定有機會超過他。到時，史上第一小前鋒是誰？當然是他，Kevin Durant。詹姆斯現在已經有人說他是史上最偉大球員了，那打敗詹姆斯的自己會是甚麼？

　　這才是Durant犧牲一切，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

　　好吧可能我推論過頭了。但這樣的推斷，卻很可以解釋，為甚麼Durant寧可冒天下之不韙，也要加入勇士隊。因為他的眼中，只有詹姆斯。而詹姆斯的背後，是史上最偉大的球員。

　　饒你來幫劍奸似鬼，也要喝我柯獨憐的洗腳水！

　　此之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黃雀，卻是螳螂教出來的。詹姆斯，你一定會為自己教出了一個比你更厲害的好徒弟，而感到驕傲的，對吧？

　　說到勇士隊。都沒人給Steve Kerr教練一點肯定，也是讓我覺得很奇特。好像把KD迅速融入勇士很簡單似的。好像先發換了兩個人還能打這麼流暢很簡單似的。好像季中Matt Barnes才入隊就迅速融入，完全是他自己的本事似的。好像Javale McGee從原本公認的呆鳥，變成在勇士隊打得虎虎生風，是他自己突然開竅似的。

　　再怎麼樣，Kerr在總冠軍賽的策略實在是很高明。他打定主意，死都不包夾詹姆斯，就算給他得很多分也不包夾，寧願讓Curry單守他也不包夾。被過了就補防，盡量做到不犯規。只要不包夾詹姆斯，騎士的團隊打法就廢掉一半。這個策略貫徹到底的結果，就是大家都以為詹姆斯很厲害，居然在總冠軍賽的平均分數可以拉那麼高，可以平均大三元，但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Kerr放任的結果。你只要不包夾詹姆斯，你就可以有人手把TT推離禁區，讓他無法發揮作用。你就可以跟緊射手，而不是縮小防守來圍堵詹姆斯。這就是為甚麼，騎士進了總冠軍賽打得那麼鱉。而制定這個防守策略的是誰？Kerr啊。

　　可憐的詹姆斯，他到現在一定都還覺得自己打得超好，為啥隊友都不給力？傻孩子，那是別人讓你這樣的啊。反正你只要得到好數據就爽了，人家就是要你爽啊。Kerr可能覺得不夠爽，還說了一句：「詹姆斯跟喬丹，是我心目中最偉大的兩位球員。」直接把你捧上天。

　　如果你看到他一副病懨懨、瘦瘦弱弱的樣子，又想到他以前整個球員生涯都只是替補球員、空檔射手，就瞧不起他，覺得他沒本事，只是運氣好，手下有這麼多好球員才得到冠軍，你就上當了。此人聰明絕頂，而且心計深沉，意志堅強，絕不在任何偉大教練之下。

　　為甚麼Kerr不在場，Luke Walton可以帶出季賽全勝、Mike Brown可以帶出季後賽全勝？因為Kerr為勇士設下的格局夠穩定啊。這些助理教練只需要確保球員執行他的戰術就好。Kerr對球員雖然寬和，該嚴格的地方還是很嚴格的。有時Curry失誤，你就會看到場邊的Kerr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或是球隊沒有照他的規矩好好打球，他會氣得把戰術板打碎。我想這是為甚麼他不在時球員反而打得更好，因為心情都放鬆了。他回來，他們一緊繃，反而失誤連連。

　　Kerr的意志力一直都被低估。他可是唯二敢跟喬丹幹架的隊友（另一個是Bill Cartwright，他直接把喬丹撂倒）。喬丹耶！他從公牛到馬刺都曾經投進過關鍵球。他更是三分球命中率的保持人。能做到這些事，沒有鐵血般的意志是不可能的。

　　而Kerr的不居功，讓人完全低估了他的厲害。比如有人問他，為甚麼勇士隊的防守這麼好？他居然說那是前教練Mark Jackson定下的基礎。屁啦，Mark Jackson都離開幾年了，勇士的陣容都換了多少了，怎麼可能還是他？事實就是他在Popo的手下待過，把馬刺隊的防守帶了過來。所以不管教練團怎麼換，勇士的進攻跟防守都維持在極高的水平，難道都沒Kerr的事？都是助理教練很厲害？？

　　Kerr把小球的球風極大化，根本改變了聯盟的樣貌。這件事也沒人提起是他的功勞。好像Curry跟Klay Thompson原本就這麼厲害，Draymond Green一直都是這個全能前鋒似的。你可以去查查這三個人在Kerr入隊前跟入隊後的數據，就知道他的影響有多大。Kerr才是改變近代籃球的那個人，勇士隊的成功，讓各隊都猛打小球、猛投三分球起來。我不知道到甚麼時候別人才會給Kerr這種肯定。

　　要讓你的朋友低估你的優點，讓你的敵人高估你的缺點。──Kerr很完美地體現了《教父》的經典名言。

　　Kerr的聰明與意志，造就了現在的勇士隊。當然，勇士能達到現在的成就，Curry的領導能力也有很大的功勞。這又是一個被嚴重低估的點。且別說他溫情的個性讓隊友都和樂融融、他犧牲自己的打法和數據努力讓Durant融入，他甚至跟Durant一起在每次練習比賽投三分球！結果造成Durant在季後賽的三分準頭達到生涯新高，過去最高時是三成七，本季季後賽是四成四。而且投進那顆讓系列賽成為3-1的三分球，勇士才不會被聯盟婊到再次被翻盤。

　　讓身邊的隊友變得更好，是一個領袖最重要的指標。Curry雖然不是強勢的領袖，但他是個真的能讓隊友更好的領袖。反觀某人，自己的數據漂亮極了，隊友看起來都跟不會打球的蠢蛋一樣。球賽輸了，自己已經全力打球啦，會輸球絕對不是自己的問題。球隊輸球，你沒問題，你還是這個球隊的領袖嗎？

　　詹姆斯如果看不懂勇士隊成功的真正原因，只會覺得都是因為他們有Durant Durant Durant，那他明年是無法打敗勇士隊的。低估Kerr，輕視Curry，是他們失敗的根本原因。NBA其實也挺「出身主義」的，一個前替補球員教練，帶著一個第一輪第7順位的射手、第11順位的射手和一個第35順位的前鋒所組成的球隊，誰瞧得起？所以他們去年被翻盤，應該的啊，他們本來就沒那麼好！前年得冠？僥倖啦，因為騎士隊有兩大主將受傷啊。今年又得總冠軍，是因為Durant啊。沒完沒了。

　　但如果詹姆斯一直都這麼想，勇士隊就可以放心了，Durant也一定會很開心。他現在有了稱霸天下的根基，只要小心不要讓勇士的陣容跑掉，不要讓Curry不爽，自己不要再受大傷，他要超越詹姆斯，是遲早的事。他現在才29歲，顛峰期應該還有四五年，而詹姆斯已經32歲，逐漸走向暮年，天下，遲早還不是自己的嗎？

　　想到這裡，柯獨憐不禁微笑，凝視著前方，那個再度棄劍投降的來邦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