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之城》──戲劇性與寫實性的巧妙融合

2017/06/05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作者:譽田哲也

出版社:尖端

 

 

譽田哲也的《野獸之城》以1996-8年間日本發生的「北九州監禁殺人事件」為素材進行故事化。這本小說顯然可以從犯罪心理的角度來探討,挖掘關於虐待狂與被虐狂、加害與被害、獸性與人性的潛在機制,這是本書的主題,我也相信大部分的書評會從這個角度切入。然而對我而言,這本書的有趣之處不在於監禁殺人的犯罪心理,而是在於作者將「真實事件虛構化」的同時,如何避免寫實性帶來的枯燥,進而保留推理小說的閱讀樂趣。

 

以真實事件為題材進行小說化的狀況有兩種,一種是盡量貼近原始事件,對於重要細節不做更動,維持原始事件的結構與骨幹;另外一種狀況是,原始事件僅僅作為故事的靈感來源,作者針對原始事件做了相當程度的變造,以至於故事本身只能說是以真實事件為靈感來源,而非根據真實故事「改編」了。當然這兩種劃分比較適合看成是程度上的區別而非絕對的二分,若細讀過北九州監禁殺人事件再對照《野獸之城》,可以看出《野獸之城》的內容是比較貼近原始事件的,將本書看成是作者對於北九州監禁殺人事件的「重建」報告也不為過。

 

以真實事件為素材的故事,存在一危險性,即故事可能會因缺乏戲劇性而顯得沉悶枯燥而使讀者失去閱讀興趣。譽田哲也在「貼近原始事件」以及「製造閱讀趣味」之間做了很好的融合。首先,作者很清楚若是單純地白描整個事件,作品勢必會流於刑案實錄而失去小說化的意義,因此特意使用了懸疑小說的敘事方式來加深戲劇性。他所採用的是雙線交錯的敘事結構。一線描述青年橫內辰吾所遇到的怪人怪事,一線描述警方如何調查梅木良雄的監禁殺人事件。隨著故事推進,看似不相干的兩條線逐漸產生交集,並且一線中所拋出的懸念也逐漸被另一線揭開,產生製造懸念與抽絲剝繭的雙重效果,吸引讀者閱讀至最後一頁。這是本書作者譽田哲也處理「真實事件虛構化」的主要寫作技法,運用了懸疑小說的敘事技巧來加強可能因寫實而喪失的戲劇性。

 

此外,作者也未因犯罪小說的取向而放棄了「誤導」的設置,這點在寫實性強烈的小說中通常相當缺乏。雖說「事實遠比小說更驚奇」,但這是指例外狀況,大多數刑案的真相都不如推理小說般峰迴路轉。但對於《野獸之城》一書而言,讀者閱畢故事必然可感受到作者精心設計的騙局,有被作者將了一軍的「被騙暢快感」,這種感受在講求人工設計性強烈的本格推理小說中是至關重大的,是解謎推理小說的經典閱讀趣味之一。從這點來看,說明了犯罪小說為了增加故事精采度,有向本格推理小說「取經」的現象。

 

但是,《野獸之城》畢竟是犯罪小說,作者並未放棄其寫實性,這從故事的開放性結局可以看出來。現實生活中,警察不是萬能,並非每一件罪案的真相都能夠像傳統的推理小說那樣被名偵探完全破解,也並非偵探說了就算。現實生活的檢警人員並無名偵探的上帝之眼,許多案子都留下了開放性空間,無法確認其真相,這種不確定性是現實的狀態。誠然,本作在某種程度上揭開了真相,讓讀者有了破案的暢快感,但這點是為了滿足小說的閱讀趣味,滿足本格推理小說的基本需求,亦即故事不能有未解餘數。但作者很快又讓這個真相蒙上不確定性,將現實的狀態帶入,回歸犯罪小說寫實的本質。這是作者在寫實性與戲劇性之間做的漂亮平衡。

 

寫實性的注入還表現在作者遵從「警察程序小說」書寫的企圖上。熟悉推理小說的讀者應可察覺作者在警察敘事線中的描述,對於專業警務的準確描寫下了相當工夫,完全符合警察程序小說的書寫準則。書末的參考書目列出了許多關於警察程序的參考書,足以證明作者是刻意書寫警察程序。這個元素幾乎可說是寫實性的充分條件。

 

以原始的北九州殺人事件而言,其震撼力道在於事件的血腥行為與異常心理,缺乏如魔術表演般矇騙的華麗要素,這點被譽田哲也巧妙地補足了。我認為這說明了本格推理的「魔術」要件 (以及其所帶來的戲劇性) 對於犯罪小說而言,不但不是不相容,還有加乘效果。《野獸之城》的表現便是一個絕佳的例子。

林斯諺
林斯諺
嘉義人,台灣推理作家協會成員,已出版十一本推理小說,橫跨尖端、要有光、皇冠等出版社。近期出版作品為《冰刃方程式:偵探林若平的解法》(尖端)、《小熊逃走中:偵探林若平的苦惱》(尖端)以及《尼羅河魅影》(要有光)。多年來除了出版推理作品外,也常為出版社撰寫推理相關的導讀、解說或推薦文。 推理作家的身分之外是哲學研究者,現為紐西蘭奧克蘭大學哲學博士候選人、美國美學協會(American Society of Aesthetics)成員,研究興趣為美學與藝術哲學,不定時於沃草烙哲學與香港立場新聞發表哲普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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