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與伊朗,相距數千公里,文明古國跟福爾摩沙小島有什麼關聯嗎?其實還是有的。
這裡要介紹一本絕版的書,由公孫嬿所著的《中東采風》。公孫嬿是筆名,作者其實是中華民國國軍的軍官,曾經派駐至華盛頓。這是公孫嬿在1960年代末期派駐伊朗時期的作品,對伊朗的社會、政治、歷史等有各種深入的觀察。這本書出版於民國72年,現已絕版,有興趣的人可以上網看有沒有二手書在出售。能把外國寫得如此深入,如今也是很少見的了。
書中最有趣的部分,在於他以「中華民國軍官」的身份觀察伊朗這個國家,這樣的身份是極其少見的。台灣與伊朗的正式官方關係,主要建立在國民政府遷台之後。在此之前,台灣跟伊朗沒有正式外交關係,台灣(中華民國)與伊朗的外交持續到1971年斷交。要說的話,當時亞洲各國的獨立民族主義者都匯聚在東京,學習非白種人國家如何成功現代化,林獻堂可能跟某個來自伊朗的留學生同處一個咖啡館過。也就是說,台灣與伊朗的關係,大半是中華民國跟伊朗的關係。
中華民國與伊朗政府在1920年簽訂友好條約,1942年建立起公使級外交關係,那時伊朗還是卡扎爾王朝(Qajar Dynasty)。隔年伊朗政變,騎兵禮薩汗(Reza Khan)推翻國王,改朝換代成巴勒維王朝。二戰結束之後,因為中華民國和伊朗都屬於美國盟邦體系的一環,在冷戰的脈絡下一同反共,台灣在亞洲盯住共產中國,伊朗在中東喝止蘇聯;加上蔣介石政府跟巴勒維政府都屬於專制右派政府,故雙方感情頗好,當時台灣搭著美國的順風車取得不少便宜的伊朗石油。
作者公孫嬿就是在這個脈絡之下,被派駐到伊朗擔任武官。所謂海外派駐武官並非外交官,而是負責情報或軍事等其他任務,外交當然也得做。而當時中華民國是少數有派駐武官到伊朗的國家,還有英、法國同行。
據書中的描述,1950年代台灣也才剛開始土地改革,接受美元資助,說起來是一窮二白。公孫嬿一家人分配到的房子著實小,在伊朗這講究宴客的國家,很難起到外交的作用。
伊朗和其他國家一樣,駐外使館有兩個,一個是辦公室本身,一個是大使的住家。前者處理日常公務使用,後者則是用來招待客人。公孫嬿後來自掏腰包,請熟識的伊朗朋友介紹了一間大宅,才能招待當地的客人,而公孫嬿的夫人也燒得一手好中國菜,請伊朗政府享用,做足外交。
如今時代改變,做外交可能還需加上社交媒體帳號,說到這個台灣就比不上伊朗。今天伊朗檯面上的不少政要都有英文的推特和臉書帳號,用英文對外發布消息。台灣的政要似乎就沒有從事類似的「社交媒體外交」。
即便當年兩國交流不少,中華民國官員對這個國家的了解仍不算很深入。1967年,伊朗國王巴勒維認為國家已經穩定,舉辦延期多年的加冕典禮,蔣介石還發了賀電給國王,並送了一幅張大千的畫作。伊朗國王也曾特地於1958年訪問台灣,待了4天,當年國民黨政府全力接待。
書中舉的例子,是外交部在聖誕節時寄了聖誕賀卡給伊朗的達官政要,卻出盡了洋相——伊朗是一個伊斯蘭什葉派國家,大部分的伊朗人根本不過聖誕節。公孫嬿身為公務員,公事公辦,只好硬著頭皮轉交給伊朗相關部門。
依據作者當年的觀察:
「伊朗人對宗教不是那麼虔誠,可說是不夠熱中,許多事情點到為止,有些更混水摸魚,馬馬虎虎。何況與外國人交往,你怎麼來,他怎麼去。你給他寄一張『恭賀聖誕』的卡片,他也不分青紅皂白地還你一張——這是官位不高的伊朗官員的做法。至於有地位的伊朗高階層領導人,與洋人(歐美國家的人)來往,他們隨時切記著民族自尊心,應一板一眼地去做事。」
不知道現在我國政府是否還有這項奇怪的「傳統」,但如果要給伊朗官員祝福,挑像是諾魯茲節(Nowruz,波斯語:نوروز,於每年三月底時慶祝)這樣的伊朗新年來祝賀,肯定更為適切。美國總統歐巴馬第二任期為了改善與伊朗的關係,特別在這天向所有伊朗人恭喜,甚至在白宮舉辦慶祝活動,做足了「溫柔外交攻勢」。
2016年在白宮舉辦的諾魯茲節慶祝活動。
公孫嬿駐紮在伊朗還有一件念茲在茲的要事,即是尋找在伊朗的華僑。歷史上中國與伊朗在絲路繁盛期間,交流頻繁。後來航海貿易崛起,交流漸漸少了,在伊朗的華僑屈指可數。1960年底代末,據公孫嬿所知,華僑不超過14個人,他找到的大半都已「當地化」,中文講得零零落落,並在當地娶妻生子,活脫脫是當地人樣。
不過,今天伊朗充滿了許多「華僑」,拜中國崛起與伊朗遭到國際封鎖所賜,中國大量援助伊朗,並幫助伊朗進行許多基礎建設,德黑蘭的地鐵即是中國幫忙興建的。
當然伊朗現在也有少數台灣人,但相比中國大陸的「華僑」,就差得遠的了。除了少數在當地貿易,留學生、或者因為婚姻過去的台灣人,基本上就是遊客而已。而伊朗人在台灣不超過100人,可惜內政部上找不到切確數據。
在公孫嬿駐紮伊朗的時候,台灣引以為傲的加工出口區才剛成立沒幾年,正從接受美援、販賣天然資源的經濟模式改為製造業,1960年代末期的GDP甚至還不如伊朗(人家賣的是石油)。
當年能源對外依存度高達70%的台灣,與伊朗的貿易多為進口當地石油。時至今日,石油仍為台灣主要從伊朗進口的商品;2009年以前,伊朗是台灣第三大石油來源國。2012年,美國加強對伊朗的國際制裁,也敦促台灣降低伊朗的石油進口,講白了算是幫美國一起制裁伊朗,台灣從伊朗進口石油佔整體比例下降到3.15%。同時貿易額也大幅下降了三分之二,從2010年35億2400萬美元降至2015的9億700萬美元。
伊朗石化工廠。Photo source : wikipedia CC BY SA 3.0
根據經濟部的數據顯示,目前伊朗佔台灣的對外貿易比重不到0.2%(2015) ,出口商品已轉變為金屬機械、家電和電器設備為主,從伊朗進口項目則多為天然資源和乾果。隨著伊朗逐漸解除國際制裁,或許台灣未來有機會重新活絡與伊朗的貿易。
不過多年經濟制裁下來,伊朗電子設備市場多被中國廠商和所佔據,同時伊朗廠商要進行國際貿易付款極不方便,台灣廠商要深耕伊朗市場不容易。
雖然身為一個伊朗愛好者,這樣說有點私心,但從台灣的角度來看,伊朗確實有許多可以耕耘之處。近來伊朗政治風向改變,正積極融入國際社會、逐漸解除身上的國際制裁,潛力很大。雖然美國共和黨上台,對伊朗不太友善,但各國無不積極想和這個被埋沒許久的國家打交道。
伊朗被解除制裁後,台灣考慮重新在伊朗設立辦事處,後據聞被美國阻止,暫且作罷。目前台灣在伊朗只有一非官方的貿易辦公室(台灣伊朗經貿協會),幫忙接洽台灣廠商與伊朗的貿易,而台灣人要辦伊朗簽證,就近必須透過香港或上海的伊朗使館。
最後講個書中提到的小故事。
公孫嬿因為是武官,有機會於1970年(民國59年),新的駐伊大使吳世英先生任職時,陪同吳世英一起前往王宮,遞交國書給巴勒維國王。公孫嬿非外交人員,但派駐前仍花了超過一個月的薪水訂製了一套陸軍冬季大禮服。覲見時,伊朗國王看出公孫嬿是軍人,便用英文問說他是哪個兵種。公孫嬿回答是陸軍砲兵,伊朗國王聽了很高興。因為伊朗國王本身也是軍人出身,對待國外武官的待遇跟對待外交人員幾乎不相上下。
如今伊朗改朝換代變成伊斯蘭神權民主國家,但仍然對軍人非常重視。不過,伊朗已經不再是美國盟邦之一,事過境遷,當年台灣得以派駐武官到伊朗做外交,恐怕成為絕響。
封面圖片來源:Casey Hugelfink@flickr CC BY SA-2.0
編輯:熊編